當天空中的極光剛剛消失時,另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在極光途經的路線上,大體上正是小黑點隕落的位置。
由于付蘇的腦內通話是單線的,當她跟米雪通話時,就不能跟江禪機通話了,因此江禪機不知道倒計時還有多少時間,他不敢讓弗麗嘉跟得太近,雖然這種高能粒子流打在生物身上應該不至于致命,皮肉灼傷倒在其次,關鍵是粒子流引起的電離輻射是可能致癌的。
其實就算他想跟得很近也做不到,米雪與惡魔的飛行速度遠遠超過弗麗嘉,幾乎把他甩得連尾氣都吃不上,因此他不太確定惡魔隕落的具體位置。
“米雪!米雪!”他在空中盤旋著,喊了幾聲米雪的名字,但沒有回應,他也沒看到米雪的身影。
無奈之下,他只得讓弗麗嘉飛低,先在地面上尋找惡魔的蹤跡。
他記得很清楚,梓萱說過,受限于外界因素,比如粒子炮的能級和空氣造成的能量損耗,螺旋加速粒子炮頂多只能重創米雪,不可能徹底消滅她,即使惡魔只擁有米雪一半的力量,很可能也不會死。
除此之外,如果被直接命中的惡魔沒有死,那么可能受到波及的米雪應該也不會死,無論如何得先驗證惡魔的狀況。
下方是一片很眼熟的區域,就是那片爛尾樓廢墟,之前歐陽彩月試驗溫壓松果的區域,這片區域位于學校到公寓樓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這也是粒子炮的預瞄準方位,無論目標是誰,在這里都可以令損失最小化——他甚至懷疑這片區域早已經被學校買下來了,故意保留著廢墟狀態。
弗麗嘉在廢墟上空盤旋,雖然一眼望過去沒有發現惡魔的蹤影,但紅光吞吐的十字劍顯然已經察覺到惡魔散發出的硫磺味道。
這種滿地爛磚頭的區域很容易崴到馬蹄,江禪機沒舍得讓弗麗嘉降落,讓它飛近地面之后就直接跳下來,揮手讓它自行返回學校的馬場。
圣劍散發的紅光像是磁鐵被吸引似的,指向一棟只建造了主體框架的聯排別墅,惡魔墜落之后應該就是掉進了那里或者躲到了那里。
他戴上紅外鏡,不用走進別墅,就看到黑洞洞的房間里散發的熱源,盡管惡魔的黑焰在黑暗中幾乎肉眼不可見。
惡魔的狀況相當慘,失去了左臂、左側羽翼,以及左側的少部分身體,右側的羽翼和身體也是千瘡百孔,這表明粒子流的主力是擊中它的左半側身體,右側是被零散的粒子波及的。
它身體的損傷太過嚴重,到了無法修復的程度,如果它強行調動身體的其他部分來修補,說不定連它的存在都無法維持了。
惡魔無法說話,但江禪機通過紅外鏡看到它身體的熱度短暫地提高了一下,似是在表達它的憤怒。
“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得懂唇語,但考慮到你連普通話都會說,姑且認為你能看懂吧。”江禪機說道。
他小心地走進這棟危房,十字劍的紅光照亮了房子內部。
“該怎么處理你呢?你為什么就不肯好好地回到地獄?啊!也許根本不存在地獄,畢竟你是院牧長臆想出來的…”他煩惱地嘆了口氣,“你能自殺嗎?主動解散自己的意識?這樣咱們兩個都可以省事,但難度好像挺高的…”
一團黑焰向他兜頭蓋臉地砸過來,但氣勢和力道都大不如前,早有提防的江禪機用十字劍擋住了。
“你還想負隅頑抗?我知道你輸得很不甘心又莫名其妙,但解釋起來很復雜,簡而言之,擊敗你的并不是神話中的圣劍,而是科學的圣劍。”
江禪機用十字劍護住身體走到惡魔的面前,“我早跟你說過,時代變了,你偏偏頭鐵,這怪誰?”
惡魔現在連焰團都發不出了,右手徒勞地揮來揮去,只揮出個寂寞,就像是打不著火的汽車。
“我不能把你放任不管,雖然你傷得很重,但只要有時間,大概可以恢復,而我們已經沒有第二次圣劍出鞘的機會了。”
江禪機想了想,“這樣吧,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把你放進正在建造的第二座粒子加速器的管道里,讓粒子日復一日、周而復始地撞擊你的身體,總有一天能把你徹底消滅,連一個殘渣都不剩,耶穌看了都會直呼內行的那種…”
惡魔不會說話,但它的絕望已經溢于言表,像是在憤怒地咆哮:你是魔鬼嗎?
江禪機這番話只是嚇唬它的,畢竟第二座粒子加速器離建成還遠,再說他也不確定管道能不能困住它。
“第二個選擇,你老實跟我合作,這樣你起碼不會死。”他說道。
惡魔先是一怔,繼而內心竊喜,它以為江禪機還是對無盡的財富與權柄念念不忘,看似英雄實為梟雄,只要他有這個想法,它就有機可趁。
“尤綺絲,你有什么辦法能控制它么?一定要確保它不能逃掉。”他在心里對尤綺絲說道,“如果你沒有好辦法,我就只能用圣劍嘗試把它消滅了,但我不知道這樣能不能消滅它的意識,如果它的意識又跑去附身別人就麻煩了。”
“可以,伸出你的左手并張開。”尤綺絲立刻回答。
他右手握著十字劍,聞言納悶地平伸出左手,五指伸展。
在紅光的照耀下,他掌心上方的空氣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立方體,懸浮在距離他掌心兩厘米左右的空氣中,緩緩地旋轉。
“這是啥?”
他注意到這立方體的材質似乎與尤綺絲的腕足材質很像,圣劍的紅光無法把它照亮,即使他試著將左手探到外面的陽光下,這個立方體依然是很純粹的黑色,幾乎沒有反光,似乎照上去的光線絕大部分都被吸收了。
他的左手沒有感覺到任何重量,這個立方體就跟科幻電影里的那些懸浮投影差不多,但他知道肯定沒那么簡單。
尤綺絲似乎答非所問,“你們人類能讓我敬重的東西不多,數學是其中一個方面,你們的頂尖數學家在數學的某些領域里已經登堂入室,甚至接近了終點。”
“…多謝夸獎。”他尷尬地說道。
“我沒夸你,請不要自我意識過剩。”尤綺絲說道,“這個東西在你們數學上被稱為門格海綿,你們數學家能從理論上設計出這個東西,但造不出來。它的原理我跟你講,你也聽不懂,還是讓你親眼看看吧。”
尤綺絲說著,他掌心的黑色立方體突然急劇擴大,幾乎頂到了天花板,但依然沒有任何重量。
這下他看得稍微清楚了,這個立方體并不是實心的,它每個面都布滿了有某種規律的正方形開口,開口一直貫通到對面,這樣的開口大大小小有無數個,每當他把眼睛湊得更近,原本他以為是光面的位置就會看到肉眼幾乎看不清的正方形開口…正如它的名字,它整個身體就如海綿一樣充滿了這樣的孔洞。
“門格海綿的特點是體積可以無窮小,重量可以無窮小,展開后的表面積卻可以無窮大,我是用你剛才掌心上方空氣里飄過的一粒水蒸氣里的氫原子蝕刻而成的。”尤綺絲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做不到絕對完美的門格海綿,只能做到相對完美。”
江禪機:“…”
“門格海綿有無數的孔洞,當光照進門格海綿的內部,由于其有無窮大的表面積,就會在其內部反復折射,就如同走進了一個迷宮,明明迷宮到處都是開口,卻永遠也走不出來。”尤綺絲說道:“如果你讓它進入門格海綿,它的意識也會被永遠困在海綿迷宮里,需要無窮長的時間才可以逃出來,即使這個宇宙走向終結也遠遠不夠的時間長度。”
江禪機心說我了個去,看來只能把惡魔騙進去了,否則如果它知道這東西是永恒的囚牢,它八成寧可一頭撞死。
惡魔也看到他掌心中那個神奇的立方體,但它不明白這個可大可小的東西為何物。
“這個東西就是紫金葫蘆,我叫你一聲金角大王,你敢答應不?”江禪機指著立方體說道。
“?”惡魔懵逼了。
“我的意思是,你想跟我合作,就進到這里面去,然后我帶你離開,否則如果被別人看到你,肯定不會放你走。”江禪機一本正經地說道。
惡魔對黑色立方體不屑一顧,它害怕圣劍是因為它知道那是圣物,而這個立方體顯然跟圣物不沾邊,它怕什么?
它心里罵著江禪機蠢貨,打定主意東山再起之后一定讓他生不如死,然后幾乎沒有猶豫地鉆進立方體一個側面上最中央、最大的那個正方形開口里——現在立方體已經放大,它的體型勉強能鉆進去。
它滿以為這樣的小東西對它來說還不是來去自如,隨時可以出去,但一進去之后就發現不對,在外面看起來全是孔洞的立方體,進入內部之后就像進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無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四面八方都是一模一樣,到處都是正方形的孔洞,只有極為微弱的光線,這還是江禪機剛才把立方體拿到太陽底下而漏進來的一些光線,連光射進來都逃不出去。
當它鉆進一個孔洞又鉆出,發現自己的四面八方還是無窮無盡的大大小小的正方形孔洞,在這種地方根本沒有方向感,即使有方向感也沒有直線可走,任何一個方向都布滿無數的孔洞,孔洞的大小似乎也失去了意義,無論多小的孔洞,只要它想鉆,就能鉆進去。
它不信邪,認準一個方向死命地鉆,直到精疲力盡,周圍依然是無窮的孔洞。
這個最擅長給別人帶來恐懼的惡魔感受到巨大的恐懼,不過它也不是吃素的,既然走不通,把這個東西給破壞掉不就行了?
于是,它用剩下的右手開始挖掘墻壁,充滿孔洞的墻壁并不結實,被它一挖就破碎了,但墻壁的另一頭還是墻壁、還是孔洞…
挖著挖著,它突然發現一個令它毛骨悚然的細節,一開始它只是覺得有那么一點兒相似,但后來它發現這并非巧合。
它用爪子以45度角將一塊墻壁削掉,探過腦袋去查看墻壁的斷面。
有那么一瞬間,黑焰都因為巨大的恐懼與絕望而變成了青焰,因為以45度角削開墻壁之后,墻壁內部的無數立方體孔洞在斷面上看起來都是六芒星的形狀,無數的六芒星看得它眼花繚亂。
六芒星…難道這是所羅門王的封印?
惡魔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神話傳說里內容,據說所羅門王有一面堅不可摧的盾牌,有一枚可以封印魔鬼的戒指,它想起江禪機用左腕擋住了它的焰球,難道他左腕上隱藏著所羅門王之盾,而這個黑色立方體就是所羅門王之戒?
它懊悔得捶胸頓足,知道自己上了大當,竟然是自己傻乎乎地主動鉆進了這個立方體里,這豈不是自投羅網?
“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它顧不上面子了,試圖用意識吶喊,但即使它能喊出聲,連光線和意識都逃不出去的門格海綿里,聲音又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立方體像是地獄,但又不是地獄,它比地獄還要可怕,比地獄還要令人絕望。
如果有什么途經可以溝通門格海綿的內外,那大概只有以付蘇那種量子糾纏的方式來傳遞信息這唯一的一條路。
江禪機看到惡魔鉆進立方體之后就消失了,同時立方體開始急劇縮小,縮小到跟一塊方糖差不多的大小,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現在似乎有了那么一點點的重量。
“這就完事了?”他難以置信地問道。
“完事了,不然你還想怎樣?”尤綺絲反問。
“沒想怎樣。”江禪機真誠地說道,“如果有一天你看我不順眼,請直接殺了我,也別把我的意識弄進這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