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幾位老師陪同,凱瑟琳和阿拉貝拉跟在院牧長身后,在很多學生的好奇視線注視下走出學校,送她們過來的那輛加長豪車已經提前得到消息,等在校門口。
學生們只顧著打量這三位修女,根本沒察覺天上飛著一個更值得注意的存在。
三位修女坐進加長豪車的后座,司機替她們關上車門,優異的隔音性能將外面的喧囂一下子屏蔽掉了。
司機平穩地發動汽車,向酒店駛去。
“發生了什么好事么?”院牧長抬眼望向坐在對面座位上的阿拉貝拉。
其實不止院牧長,剛才陪同的幾位老師都注意到僅僅是一小時之隔,平時沉靜的阿拉貝拉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臉頰上透著暈染般的紅霞,精致的眉宇間有掩飾不住的歡喜,呼吸也變得急促,如果她不是修女的身份,別人很可能懷疑她找到了兩情相悅的戀人…
凱瑟琳也很高興,但一來她自己不是當事人,二來她在欣喜中也有隱憂,因此還能控制得住自己。
“院牧長大人…”阿拉貝拉摸了摸自己激動得發燙的臉頰,“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也許我的眼睛以后能看到東西了!”
“哦?”院牧長很意外,在姐妹倆小時候投奔隱修院后,她從凱瑟琳口中得知,阿拉貝拉是先天失明,基本上沒有治療的可能。
“嬋姬同學和路老師給我想了個治療方案,請米雪刺激我的視神經,她們說只要我的視神經重新發育起來,就能給我的眼睛動手術,然后我就能看見了!”
阿拉貝拉激動得語速很快,恨不得一下子讓院牧長明白,但因為太急而說得有些沒頭沒尾,凱瑟琳幫她補充了幾句,還拿出來從藥房里開的藥讓院牧長過目。
院牧長點頭,“若是如此,倒確實是一件好事,但你是否忘了感謝主的恩賜?”
“啊!對不起!”
阿拉貝拉趕緊跪下來,雙手握緊胸前的十字架,低頭閉目,嘴里念念有詞,表達對上帝的感激,還好車內的空間比較寬敞。
院牧長將一只手掌置于她的頭頂,也念誦道:“主雖以艱難給你當餅,以困苦給你當水,你的教師卻不再隱藏,你眼必看見你的教師。你或向左,或向右,你必聽見身后有聲音說:這是正路,要行在其間。”
阿拉貝拉禱告完,院牧長移開手掌,前者下意識地想站起來,忘了此時身在車內,幸好凱瑟琳眼疾手快,趕在她的腦袋碰到車頂之前,將自己的手掌插入她的腦袋與車頂之間,沒把她磕疼了。
院牧長看著她那笨拙的樣子,不太滿意地說道:“在你們外出歷練期間,是否疏于禱告?”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們一直每天頌禱,從未懈怠!”阿拉貝拉慌張地擺手道。
凱瑟琳也趕緊澄清道:“無論身在何處,我們始終每日祈禱,不敢或忘!”
院牧長臉色稍霽,“禱告不是用嘴來念誦的,重要的不是禱告的形式,而是看你們是否用真心來向主傾訴衷腸,無論是感謝、贊頌、懺悔、求恩,你們是認真地在遵守信條么?”
“是,我們一向如此!”姐妹倆同時說道。
“那就好。”院牧長撇開視線,隔著車窗望向外面。
姐妹倆齊齊松了一口氣,尤其是阿拉貝拉,緊張得汗都出來了,之前的喜悅也飛到了九霄云外,她本來還想說米雪獲得交流能力的事,現在一緊張給忘了。
其實院牧長平時在隱修院里還是挺溫和的,但在這種原則性的問題上從來不會含糊。
車內的裝飾和設備都是頂級的,行駛過程中感覺不到任何震顫,低音量的輕柔音樂從暗藏的音響中流淌而出,車載冰箱里有高檔酒水隨時可以取用。
“紅葉學院的招待很周到,但有些過于奢華了。”院牧長撫摸著座椅的天鵝絨面說道,“你們在這里每天就是過著這樣的生活?”
“不是的,我們平時不住在酒店里,也不是住在紅葉學院的宿舍里,而是寄身于一棟出租公寓樓里,那里的條件…很普通,與隱修院差不多。”凱瑟琳立刻解釋道。
“是嗎?”
院牧長淡淡地說道:“凡人沉迷于世俗的欲樂,忘記主的恩典。古代的苦修士通過自虐甚至自殘來凈化靈魂,他們走入了歧路,因為人的罪不是苦修能克制的,唯有天父的能力才會勝過罪惡。盡管如此,我們依然不能放任自己滑向享樂的深淵,清修可以讓我們脫離肉體的桎梏,讓我們的靈魂更加接近天父,無論身在何處,切不可忘。”
“是。”凱瑟琳恭聽受教,又小心地替紅葉學院辯解道:“我想她們如此盛情款待,應是唯恐禮數不周所致,畢竟東方向來注重禮儀…”
“我知道,所以我并沒有當面說什么,既入俗世,當入鄉隨俗,但不可隨波逐流而放縱自己。”院牧長問道:“你們平常居住之處離此地多遠?”
“不算太遠,就在那個方向。”凱瑟琳指向出租公寓樓的方向。
“嗯,帶我去看看。”
院牧長下令,凱瑟琳不敢多說什么,通過車內的對講裝置告訴司機改變目的地。
司機訓練有素,執行指令的同時也悄悄把改變目的地的事向紅葉學院報備,以免發生意外。
就這樣,這輛一路行駛時吸引無數眼球的加長豪車改變方向,離開繁華的鬧市區,駛向偏遠的城鄉結合部。
出租公寓樓里,房東大嬸剛飽餐完午飯,正在仰面躺在搖椅里打盹,享受清閑的午后時光,她剛進入過去與現實交織的混亂夢境,就聽到外面街道上的小孩子一陣嘩然。
她被吵醒了,站起來伸長脖子往外面看了看,納悶發生了什么事。
只見一輛與這條破舊而狹窄的街道格格不入的加長豪車正在笨拙地拐過街角,它的車身太長了,拐彎半徑也太大,即使司機的車技再好,也看得讓人捉急,而且街道里的亂停亂放現象十分嚴重,本來就窄的街道被違章停車、三輪車、倒地的共享單車占了一半,還有玩滑板、騎自行車的小屁孩們在其間穿梭,令人替這些熊孩子們捏了一把汗,萬一把那輛車的車漆刮壞了,等待他們屁股的將是父母的一頓暴打。
她的第一反應是——這車的司機怕是被導航軟件導錯地方了吧?這條街道上…不,這片街區里住的全是不可能跟這種豪車沾邊的窮鬼。
她離開管理員房間,走到公寓樓門口,叉著腰扯起嗓子,沖豪車比劃道:“倒回去!別往前開了,前面你的車拐不了彎!你再往前開,就把路都堵住了!”
可能是聽到了她的喊話,豪車駛到公寓樓門口就停住了,但沒有倒車的意思,而且還熄了火。
一位衣著筆挺還戴著白手套的司機下車,在房東大嬸的嚷嚷聲中拉開了后車門。
房東大嬸揉了揉眼睛,心說自己還在做夢呢?從車里下來那兩個不是住在三樓的問題修女嗎?
沒錯,住在三樓的都是問題少女,就算是修女也肯定是問題修女。
咦?還有第三個?
第三個陌生的修女在年齡上可是比另外兩個大得多,臉上沒有褶子,但顯然不是十幾歲的少女,從司機與另外兩名修女對她的態度上,肯定是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
這時,房東大嬸注意到,豪車車輪的輪轂蓋上印的并不是車標,而是一片醒目的紅葉,再一看車頭,同樣插有一面紅葉的旗幟。
難道這是…紅葉學院的專車?
“院牧長大人,我們就住在這里的三樓,您還要上去看看么?”凱瑟琳問道。
院牧長打量著這棟破舊的公寓樓和同樣灰頭土臉的街道。
房東大嬸干咳了幾聲,有些尷尬地喝退了看熱鬧的小屁孩們,如果這是連紅葉學院都奉如上賓的貴客,看到兩個修女住在她這種破地方,估計…會發脾氣吧?就算不發脾氣,肯定也會很嫌棄。
然而,院牧長非但沒發脾氣、沒有嫌棄,反而像是很滿意似的點點頭,仿佛面前的不是破舊的公寓樓,而是五星級豪華酒店。
“此地雖然簡樸,但民風淳樸,鬧中取靜,是個不錯的居所。”
院牧長用英語說的,房東大嬸倒是能聽懂,但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聽人把“破舊”說得這么婉轉,她自己聽得都不好意思了,估計這位年紀稍長的修女要是混進夸夸群,肯定能混上群主。
“這位是?”院牧長問道。
“哦,這位是我們的房東,她平時對我們照顧有加,而且還大力維護附近的治安。”凱瑟琳介紹道。
房東大嬸不禁汗顏,如果催收房租和水電費算是“照顧”的話,那她確實是照顧有加。
院牧長微笑地向房東大嬸點頭致意,后者則是尷尬地點頭回應。
“既然已經來了,就帶我上去看看吧。”
“這邊請,小心腳下臺階。”
凱瑟琳拉著妹妹在前面引路,房東大嬸側身閃到一邊,東抓西撓地不知道手往哪里放,但出于契約精神,還是忍不住在后面嚷嚷了一句:“每間屋子只能住一個人啊!不能合住的,否則算違約!如果要租房,記得下來登記啊!”
如果放任兩三個租客擠一個房間,那她豈不是少了很多理論上的收入?雖然她不認為坐那種豪車的人會愿意住在樓上那些鴿子窩里,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當初姐妹倆入住的時候,她本來打算稍微破例,如果她們要求的話,她允許她們兩個一起住,畢竟這個盲人小女孩又可愛又可憐,需要別人照顧,但姐妹倆要了兩間房。
院牧長能聽懂中文,聞言更是欣然說道:“獨身、節食、默想、遠離世俗這些戒律,除了最后一條迫于形勢而有所變通之外,看來其他方面你們都遵守得很好。”
這幾條戒律都不完全是字面意思,比如節食并不是要挨餓,而是不能吃到撐,更不能沉湎于口腹之欲,而獨身并不是說單身,修女不單身還了得?說的是如非特殊情況,不能與世俗之人混居于同一房間。
姐妹倆心里放松了不少,只是她們也沒想到當初為了方便而選擇住在這里竟然陰錯陽差地得到了院牧長的肯定…
三人順著樓梯上樓,走到304和305房間的門口,凱瑟琳打開房門。
院牧長步入室內,這種一室一衛的迷你房間稍微多來幾個人都會很局促,室內僅有一張單人床、一條窄桌、一把無靠背椅子、一個簡易衣架,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不常用的衣物都只能塞在行李箱里。
窄桌得桌面上放著一本圣經,衣架上掛著換洗的修女服,屋里除了手電筒之外沒有任何電器,沒有女孩子房間里常見的玩偶、抱枕或者其他玩物,衛生間里甚至沒法洗澡。
旁邊的另一個房間也是如此。
巴掌大的鴿子窩很快就看完了,院牧長越看越是滿意,這里簡直比隱修院里還要簡樸,而且收拾得比較干凈,簡樸而不臟亂,看來這兩個孩子確實沒有受到世俗的污染,一直在恪守清修之道。
“凱瑟琳,你下樓去問問房東女士還有沒有空房間,如果有的話,跟司機說一聲,今天我們不回酒店住了,請幫我們退訂房間,在此地停留期間,我也同你們一起住在這里,順便感謝他的服務。”院牧長吩咐道。
“是…”
凱瑟琳心里五味雜陳,她肯定不能勸院牧長繼續住酒店,讓她們姐妹倆住在這里就行了,因為這樣勸的言外之意就是住在這里是“受苦”,而住酒店是“享受”,雖然這是事實,但這么想就不對。
姐妹倆早已習慣了清修,也習慣了這個房間,并不覺得搬離酒店很可惜,酒店雖然各種好,但總讓她們渾身不自在。
只是…等江禪機他們回來后,肯定會驚掉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