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莎很熟悉付蘇的這種眼神。
部落里原本就有一年一度的成年禮,能參加成年禮的孩子就意味著她們由孩子變成了大人,可以獨當一面,后來為了適應路易莎,成年禮的持續時間從一天改成了一個月。
每到這時候,部落里適齡但是沒有覺醒能力的小姐妹就會齊刷刷地站在她眼前,用這種眼神注視著她。
她們都渴望如年長的姐妹一樣獲得能力,為部落狩獵、保衛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但盡管如此,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覺醒的,能自然覺醒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而不同的是,部落里的姐妹們還有第二次、第三次機會。
在每年的成年禮到來時,路易莎會嘗試幫她們覺醒能力,雖然失敗率很高,但畢竟還是有成功的機會。
每一個沒覺醒的女生都可以連續兩年參加成年禮,如果嘗試過兩次之后還是不行,就意味著她不太可能覺醒了,只能接受自己作為一個普通部落成員的事實。當一個普通部落成員其實也沒什么,總得有人負責蓋茅屋、縫補衣物等細致的工作,只是心里難免會失落。
當她們注視著路易莎的眼神由興奮和期待轉變為失落時,路易莎的心里也很遺憾,但沒辦法,她盡力了,她的手只是人類的手,并不是真正的神之手。
她打量著付蘇的身體,這個孩子的臉龐還很稚嫩,但這邊的女孩子普遍比部落里的女孩子發育得更早、更好,至少不再是兒童了。
付蘇舔了舔嘴唇,央求道:“能不能給我試試?我也想擁有超凡能力!”
“等等!你不要太自來熟了!路易莎跟你又不熟,憑什么幫你?你以為路易莎幫助別人覺醒很輕松么?”蕾拉橫插一杠,用中文呵斥道。
付蘇被她嚇得一哆嗦,又縮到了江禪機身后。
“等等!付蘇跟你又不熟,有話好好說不行?你又不是路易莎的經紀人,憑什么大包大攬的替她做決定?”江禪機學蕾拉的口氣說道。
他不認為付蘇有必要覺醒能力,而且路易莎以前說過成功機率不高,很可能最后會失望,但也不應該挨罵吧。
他和其他人都不太清楚蕾拉與路易莎之間的關系有多好,但都感覺蕾拉像是把路易莎當成了私有物,根本不容他人染指,就算凱瑟琳對失明妹妹的保護也沒到這種程度啊,擺明是利用路易莎語言不通的弱點。
付蘇有嬋姬學姐撐腰,再一想這是學校里,她有什么好害怕的,于是膽氣頓壯,悄悄向蕾拉扮了個鬼臉。
“你…”蕾拉正要發作,旋即也意識到這是在人家學校里,在這里耍橫無異于自取其辱。
“好了好了!停下!不要吵了!”路易莎聽不懂中文,但能讀懂現場的氣氛,她看出他們的語氣像是在爭吵,而且很可能是因為自己而爭吵,只恨自己聽不懂中文,不知道他們在吵什么。
等他們不說話了,她對付蘇說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今天沒有其他需要我用到能力的事,所以幫你試試也無妨…”
付蘇正想歡呼雀躍,路易莎又補充道:“但是,我要先把話說在前頭,我只能提高你們覺醒能力的機率,但歸根結底還是要看你們的體質和…潛意識,也許不需要我幫忙,你過段時間也會自然覺醒,而即使我有幫忙,也未必會有用,你明白嗎?”
她不希望付蘇抱有過高的期待,然后收獲更重的失望。
付蘇點頭如雞啄米,迫不及待地說道:“我知道啦!就算我沒覺醒,我也不會怨恨你,只怪我自己沒用!”
“我不是這個意思…”路易莎啞然失笑。
“沒關系啦,都差不多!那么現在就開始吧?地點有什么講究嗎?還是說需要舉行什么儀式?比如沐浴焚香更衣什么的…”
說到焚香,在部落里舉行成年禮的時候會焚燒一種特殊的香葉,味道可以讓人心情放松和平靜,但這也令外界產生了奇怪的聯想,認為那是迷幻香什么的。
“都不用,你太激動了,等你平靜下來就可以。”路易莎摘下手套,“來,握住我的手。”
付蘇因為太激動而手心出汗,她先悄悄在衣服上蹭了蹭汗,才對路易莎伸出雙手。
兩人面對面,雙手相牽,相對而立。
“閉上眼睛,深呼吸,不要刻意想什么,也不要刻意不想,放任你心底最深處的思緒自由翱翔,無論你感受到什么,都不要抗拒。”
路易莎的聲音仿佛有一定的催眠效果,付蘇深呼吸幾次之后,眼皮也如路易莎一樣慢慢耷拉下來,處于似閉未閉的狀態。
江禪機和蕾拉都沒見過路易莎使用能力時的樣子,兩人都在專注地看著,顯然這時候誰開口吵架都會令路易莎反感。
實驗室門前這處位置,一般只有老師經過,相比于教學區和學生宿舍區更加安靜,即使有老師來上班也是匆匆而行,沒有打擾他們。
付蘇一開始沒有什么異樣的感覺,只能感受到路易莎手掌的溫度、自己的呼吸和心臟、偶爾有老師經過的腳步聲。
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緊張而著急的心情一直繚繞著她,難以徹底擺脫,她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蠢了,別人應該能一下子就恢復平靜吧?
她發現自己忘了問這一過程要多久,有沒有時間限制之類的,自己還剩下多少時間?
又過了一會兒,路易莎還是保持著原樣,沒說話也沒動,而付蘇在緊張之后涌出了疲勞感,自暴自棄地心想算了,看來自己跟超凡能力無緣,一會兒等結束之后一定要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笑著說“果然不行啊”,然后等回到宿舍里再一個人悄悄抹淚。
她放下了期待,基本上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失敗,而這時她才算是卸下了壓力,真正的恢復了平靜,而不是偽裝出來的平靜。
平靜之中,周圍的雜音仿佛在迅速離她遠去,她看到一個置身于黑暗中的自己,但并不感到害怕。
她的感覺更加敏銳,甚至感受到路易莎手指上的脈搏跳動,而不知不覺的時候,她自己的脈搏仿佛與路易莎同步了,就像與路易莎連接在了一起,成了連體嬰,共享一顆心臟,將血液泵入她們倆的身體。
等一下…泵進她身體的好像不止是血液,還有其他什么東西伴隨著血液一同進入她的身體,隨著血液流遍全身。
她的身體內部…內部極深處,產生了某種躁動,就如同被壓在小石頭底下的草籽在掙扎,想要擁抱陽光。
這種躁動迅速積累,卻得不到疏導的通道,在她體內四處沖突,似是想要破壁而出。
付蘇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體內愈發難受,恨不得撕開自己的胸膛讓這股躁動發泄出來,而就在這股躁動膨脹到快要撐破她的身體時,像是有人用針戳了一下氣球似的,砰的一下,爆炸了。
躁動消失了,而爆炸的灰燼則在她的四肢百骸內沉淀,宛如漆黑冬夜里的雪花靜悄悄地不斷落下。
付蘇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手心里和額頭上全是汗,后背也濕了。
路易莎更早地睜開眼睛,注視著她的瞳孔。
“感覺怎么樣?”路易莎問道。
付蘇茫然,“結束了嗎?”
“應該是結束了。”路易莎點頭。
付蘇訕訕地抽回自己的手,掏出紙巾遞給路易莎,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不起,擦擦手吧。”
路易莎沒接,而是繼續問道:“有什么感覺嗎?”
江禪機也關切地看著付蘇,而蕾拉則在心里祈禱著不要讓這個小丫頭覺醒能力。
“感覺…你是指什么?”付蘇還是很茫然,看了看周圍,“剛才過了多久?”
江禪機沒手機也沒手表,憑借生物鐘估摸道:“可能也就十五分鐘吧,或者還不到。”
“這么短?”
付蘇訝然,她自己的感覺像是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光是恢復平靜之前那段焦躁期似乎就有半小時了。
她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看,確實沒過多久。
“我什么感覺也沒有…是不是失敗了?”她問道,心里早已不抱任何期待。
“我不知道,這得問你自己。”路易莎搖頭,“我可以肯定的是,你的體質應該沒問題,我感應到了你體內的源能反應,并且產生了某種共鳴,我看到你在賽道的終點線前徘徊,然后我‘推’了你一把,試著把你推過那道你遲遲沒有跨過的終點線,但最后是否真的跨過去了,我這邊不太清楚。”
付蘇更加困窘,她努力試著從體內感覺到什么,但除了感覺自己急出汗之外,還是什么都沒有。
“我應該感覺到什么?那些成功被你激活能力的人,她們之后都有什么感覺?”她問道。
“因人而異。你不要著急,每個人在剛才的過程中所看到的、感受到的都不一樣。”路易莎安慰道,“你知道,想自然覺醒能力,體質、潛意識和情緒上的契機缺一不可,如果是自然覺醒能力的,由于是在情緒的沖動下覺醒的,覺醒后應該會馬上使用出能力,不論那是殺人的可怕能力,還是單純的身體強化。”
她想起那個被父親毆打致死的村女,當時村女應該已經在覺醒的邊緣了,而她在無意中“推”了一把,結果村女覺醒后立刻釋放出某種能吞噬生命的能力。
“但是,如果是在剛才的過程中被我激活能力的人,由于她們是在平靜中被激活能力的,沒有迫切使用能力的需要,所以并不會立刻就使用出能力,甚至她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覺醒了能力,以及自己覺醒的是何種能力,有些能力相當隱蔽,自己都很難發現,這都是很正常的,所以需要自己去感知和探索,從而正確地認知自我。”路易莎解釋道。
“哇!路易莎你的口吻…感覺你很適合當老師啊!”付蘇心直口快。
“因為看了你們的教材,再結合我自己的體會,得出的一點兒經驗之談而已。”路易莎很謙虛,實際上教材里只記錄了自然覺醒的三要素,但如果不是看了教材,她也說不出“情緒的契機”這么準確的詞匯。
江禪機問道:“你真的什么感覺都沒有?”
“真沒有!”付蘇搖頭,“不過路易莎這么一說,我心里舒服多了,說不定我還可以被拯救一下!希望路易莎不是在單純的安慰我…”
“沒關系,不論你覺醒也好,沒覺醒也好,都是我們的小學妹,我和其他學姐們都會保護你和其他學妹的。”他安慰道。
以前付蘇來學系里找他玩的時候,也念叨過幾次覺醒的事,但那都屬于半開玩笑的性質,他沒當真,因為他覺得付蘇缺乏覺醒的迫切感和必要性。
其他人覺醒是因為往往面臨著不覺醒就得死、或者遭遇比死還可怕的絕境,就像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如何如何一樣,但付蘇根本沒有這種情況,她的生活平安幸福、幾乎無憂無慮,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嘗遍苦難、波折,最后在九死一生之間才覺醒能力,而更多的人同樣嘗遍苦難,依然受限于體質或者其他原因沒有覺醒而直接死掉,她們又向誰訴苦呢?
付蘇就像事先想好的那樣,不論心里是否失落和失望,都保持著笑容打哈哈道:“我絕對相信嬋姬學姐!不過保護就免了吧,我沒覺得我有什么需要保護的”
“說完了沒有?”蕾拉敲了敲她奢侈手表的表盤。
“路易莎你稍等一下,我去里面借教材,奧羅拉學姐應該已經跟編纂老師打過招呼了。”他跟路易莎講完,又對付蘇說道:“你英語好,要是沒事的話,你留下來幫我給路易莎翻譯吧。”
付蘇本想回宿舍抱住枕頭悄悄抹淚的,不過也不知道是因為路易莎的解釋還是江禪機的安慰,或者是她心里的僥幸心理,總之她已經沒那么失落了,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