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弗麗嘉騰空而起,江禪機感覺到阿拉貝拉的胳膊一下子變得僵直,隱隱傳來輕微的顫抖,這也難怪,飛馬騎起來比過山車還要驚險,也沒有過山車的護欄把自己固定住,維持自己不掉下去的方式只有雙腿夾緊馬背和攬住他的腰。
不過,她的表現比他想象中更強一些,甚至他覺得自己第一次騎著弗麗嘉飛起來的時候比她還害怕,大概是因為她看不見。
恐懼大半來自于視覺,就像站在高處時不往下看就什么事都沒有,一旦低頭看到腳下的萬丈深淵,就雙腿發軟,再也站不穩了。
“別害怕,盡量放松一些。”他側頭說道。
“咱們已經飛起來了?”她問道。
“嗯,感覺怎么樣?”
“有點兒像飛機起飛,但是更快更猛…真的不敢相信,我竟然在天上飛!”她聽著耳邊傳來的嗚嗚風聲,以及弗麗嘉拍打翅膀的呼呼聲,還能聽到江禪機和弗麗嘉的心跳聲。
江禪機拍了拍弗麗嘉,讓它飛穩一些,不用表演什么特技。
阿拉貝拉的大腿感受到弗麗嘉肌肉的律動,像是一臺充滿野性動力的機器,正在持續不斷地向外輸出功率。
“它真的好強壯…”
進入平飛狀態后,她大著膽子松開一只手,手指插入弗麗嘉的毛發內,直接接觸它的皮膚,感受它爆炸般的力量。
“等回到隱修院,年齡幼小的姐妹們聽到我騎飛馬的經歷,肯定羨慕得睡不著覺!”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問道:“對了,弗麗嘉能飛多高?”
“它沒有飛過太高,因為沒必要,最高的時候飛到過一千來米,再往上應該也可以,只要空氣不太稀薄,有足夠的氧氣就行。”他答道。
“這樣啊…說不定將來有機會,你可以騎著弗麗嘉直接飛上阿勒山,在隱修院里降落呢。”她期待地說道。
阿勒山的海拔雖然有五千多米,但從山腳下的高原起飛,相對高度也就不到兩千米,騎馬飛上山不是完全沒可能。
弗麗嘉很快飛到昨天中斷搜索的位置,江禪機看不出什么區別,只能相信它沒有找錯。
過了一段時間。
對講機響起:
“2隊,3隊,我是1隊,你們那邊有沒有什么發現?”奧羅拉說道,背景音是直升機隆隆的螺旋槳聲。
“2隊這邊沒發現異常。”
“3隊這邊也沒有…”江禪機回復道。
“小心頭頂!”阿拉貝拉突然一聲驚叫。
江禪機仰頭一看,只見一道巨大的黑影凌空落下,雙翼展開不比弗麗嘉小多少,黑中帶黃的爪子形如彎鉤,一旦被抓到,恐怕能洞穿很多動物的頭蓋骨。
那是一只兇惡的禿鷲,體型很大,飛起來像是一朵烏云,相貌猙獰,眼神不善。
弗麗嘉的視野幾乎能覆蓋360度的氛圍,但馬的眼睛畢竟是長在側面而不是頭頂,日常面臨的危險主要來自于陸生野獸而不是猛禽,再加上風噪太大,它沒有察覺到禿鷲正在凌空撲下。
魷魚須沒有反應,那么這應該是一只普通的禿鷲,但是這體型實在大得嚇人。
禿鷲襲擊的目標并不是弗麗嘉,而是馬背上的江禪機或者阿拉貝拉。
也有可能它并非想獵食他們,純粹是因為好奇而試探,但被那么鋒利強壯的爪子來一下,他們身上就得多幾個血洞。
阿拉貝拉敏銳地在環境音中捕捉到異常的雜音,她聽到撲翼聲波有兩道,一道就在身邊,另一道來自頭頂,而且在迅速接近,因此出聲示警。
腥風撲面,禿鷲黑色的小眼睛里倒著他們越來越大的身影。
“抱緊了!”
讓弗麗嘉轉向來不及,江禪機背著弓箭,但阿拉貝拉抱著他的腰,他也取不下來,于是順手摘下掛在肩頭的對講機,照著禿鷲的一側翅膀擲過去。
對講機沒有擊中它的翼骨,但是打掉了幾根黑色的飛羽和一堆細小的絨羽,它似乎知道這個怪模怪樣的東西不好惹,放棄了試探的打算,怪叫一聲,振翅飛向了別處。
他扔對講機時注意了一下角度,對講機先升再降,劃出一個拋物線,落下來的時候正好被往前飛了一段距離的他重新接回手里。
“3隊?你們那邊出什么情況了?”
“3隊,需不需要我們過去幫忙?”
他忙說道:“沒事,剛才有一只不開眼的禿鷲可能把我們當成食物,現在已經飛跑了。”
對講機那邊都松了一口氣,“嚇死我們了,小心它再飛回來。”
“放心吧,我們已經有防備了,就算它再飛回來也沒事。”
“對不起,我打斷一下。”一個中年男性的聲音從對講機里響起。
羅恩剛才聽旁人翻譯了江禪機的話,出言提醒道:“能把你們當成獵物的禿鷲,體型應該不會很小吧?禿鷲的嗅覺很靈敏,一般不會出現在這種森林上空,它應該是聞到什么大型動物尸體腐臭味才飛過來的。”
江禪機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這似乎是一條線索,羅恩指的大型動物尸體有兩種可能,要么是人類的尸體——他當然不希望是這種可能,要么是被人獵殺食用后剩下的動物尸體,說不定是33號她們干的。
反正現在毫無頭緒,不如跟著禿鷲飛過去看看,如果沒找到有用的東西,大不了再飛回來。
江禪機用腳尖碰了碰弗麗嘉的側腹,然后指著正在遠去的禿鷲,弗麗嘉會意,改為追著禿鷲飛過去。
“弗麗嘉,你仔細看,這家伙的飛行方式,是不是很省力?”
他身體前傾,抱住弗麗嘉的脖頸,兩只手伸到它前面并攏,先是模仿撲翼動作,然后又平伸不動,接著再撲翼、再平伸,反復循環。
那只禿鷲的飛行姿態輕松愜意,一對寬大的羽翼向兩側伸展,停止了撲翼動作,正在利用上升氣流翱翔。
江禪機費盡口舌,連說帶比劃,也不知道弗麗嘉能不能聽明白,不過這只禿鷲確實是最好的示范。
弗麗嘉看到禿鷲不用扇動翅膀也不會掉下去,觀察了好一會兒,試著學它的樣子減緩了撲翼頻率。
起初,它發現減少撲翼頻率之后,身體立刻就下降,趕緊又加快頻率,一連試了幾次,再加上江禪機用雙手代替雙翼在它面前反復比劃,它終于發現雖然身體會下降,但下降的幅度比較平緩,不是像心電圖那樣驟升驟降,但重點是一定要把雙翼完全伸展,伸得越開,越能兜風。
它和江禪機的體重跟禿鷲的體重沒法比,不可能像禿鷲翱翔起來那么輕松,但只要利用得當,可以在飛行中獲得短暫的休息時間,熟練之后可以大大延長飛行距離。
“你在教它飛行?”阿拉貝拉問道。
“嗯,它一直沒有學會翱翔,只會傻撲騰,正好讓這只禿鷲教教它。”他回答。
飛著飛著,禿鷲明明雙翼平伸不動,卻越飛越高,這說明下方出現了強烈的上升氣流。
江禪機看到前方出現一條山脊,來自森林的氣流遇到山脊之后被迫上升。
禿鷲像是看到了什么東西,雙翼突然由平伸改為收縮在身側,像是跳水似的,一個猛子往下扎。
等弗麗嘉飛過去,江禪機看到禿鷲已經降落到地面。
地上還有另外幾只禿鷲,正在跟幾條野狗或者豺之類的動物互相驅趕,爭取地上的一具尸體的所有權。
還好,那具尸體并不是人類尸體,從空中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是一只黑色的動物,體型很大,但是只剩下腦袋和一部分脖子了,看著像是羊,但沒看到角,而森林里或者山脊上按理說也不會有野馬。
怎么只剩下腦袋和脖子了?身體呢?被食腐動物吃光了?就算吃光了也應該有骨架吧?
尸體吸引了很多食腐動物前來光顧,成群結隊的野狗彼此爭搶,還有禿鷲伺機而動。
江禪機讓弗麗嘉再飛得低一些,以方便觀察。
尸體損毀嚴重,通過體型的對比,這只動物比常見的四蹄食草動物都要大。
弗麗嘉盤旋幾圈,他終于認出那應該是一只山羊,但想不明白為何沒有羊角,羊頭血肉模糊,看不清楚。
“弗麗嘉,能降落不?”他拍拍弗麗嘉的脖子,又指了指下方。
山脊周圍沒有茂密的樹林,但全是亂石,沒有平整的跑道,以前的弗麗嘉在這種情況下降落很有危險,蹄子一旦不小心插進石頭的縫隙間被別住,腿部肯定會骨折。
林海茫茫,在這種地方骨折根本沒法救。
不過,弗麗嘉剛剛領悟了翱翔的一些訣竅,它感受到此處有強勁的向上吹來的風,又知道平伸翅膀可以緩速下降,于是它平伸翅膀,以某處為中心繞著圈子,一邊翱翔一邊降低高度和減緩速度。
江禪機心驚膽戰地看著越來越接近的地面亂石,他可不希望為一條模糊的線索令弗麗嘉受傷,一旦過于快速地接近地面,他就打算命令弗麗嘉重新拉升。
“咱們要降落了,小心些。”他提醒阿拉貝拉。
弗麗嘉對翅膀的運用越來越得心應手,一旦降得過快,它就拍打兩下翅膀重新穩住高度,在距離地面只有幾米時,它幾乎把速度降低到了零,然后又拍了兩下翅膀,平穩地落在一塊巨石之上。
“厲害!弗麗嘉,你太棒了!”他高興地拍了拍它的側頸,可惜現在手頭沒有蘋果可以獎勵它。
“好臭!什么味道?”阿拉貝拉聞到一股極度令人反胃的味道,用修女服掩住鼻子。
“別…”江禪機正想提醒她別看那具尸體,旋即想到她根本“看”不到,于是改口道:“別怕,是一只死山羊。”
那些野狗和禿鷲剛才還在你爭我搶,看到飛馬和江禪機,又變得一致對外,把他當成來搶食物的敵人,兇惡地向他呲牙、嘶吼、鳴叫,想他趕走,不過它們上不來這塊巨石,只能干瞪眼。
江禪機努力側轉身體,雙手插在阿拉貝拉的腋下,把她從馬背上放到巨石上,然后自己也跳下馬。
他撿起幾塊碎石,狠狠地擲向野狗和禿鷲,這些動物一旦被石塊打中就是死路一條,它們很快被趕離,但是沒跑得太遠,賊心不死地繼續窺探,等待他吃剩下的殘羹冷炙。
江禪機捂著鼻子跳下巨石,忍著惡心靠近黑山羊的尸體看了看,他本以為這是一只天生沒有羊角的羊,但靠近一看發現不對,它的羊角是被硬生生地折斷的,羊角與顱骨連接處的斷面粗糙。
最關鍵的是,它脖子的斷面非常光滑,像是被某種利刃斬斷的,不可能死于自然原因。
這只山羊的體型比普通山羊大得多,頸椎也更加粗壯,想把這樣的脖子一刀斬斷,除了武器必須鋒利之外,手勁也必須足夠大,否則武器也許會卡在頸椎的骨縫里,不可能這么干凈利落的一刀兩斷。
這種劈砍的手法,令他想起了迦梨的金刀。
難道是迦梨干的?迦梨還活著?
他又喜又憂,喜的是如果迦梨還活著,那33號和修女們也活著的可能性非常大,因為出事時她們很可能跟迦梨都待在貨艙里,被束縛手腳的迦梨能活下來,33號她們沒理由活不下來…而憂的是,迦梨畢竟一個強敵,她活著對他們沒有好處。
當然,這只是他的猜測,沒有證據能證明這只黑山羊是迦梨殺的,但他希望如此。
他又在周圍找了找,在一處石頭的夾縫間找到幾個木桶木碗,形狀粗糙,顯然是臨時削制而成。
兩個碗。
兩個碗不意味只活下來兩個人,說不定只是圖省事而已——他如此告訴自己。
他抬頭看了看山脊,如果換成是他,在森林里迷路,最先想到的肯定是找高處觀察地形。
突然,他心臟猛地一跳,因為他在一塊石頭上看到了一個人工刻出來的箭頭。
箭頭向上,指向山脊上方,旁邊還刻著“33”。
是33號留下的記號!
她們果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