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脊的邊緣,一群山羊正在啃食野草和樹皮,它們來自同一個群落,有高大威猛的公羊,也有帶著幼崽的母羊,一邊吃一邊警戒地打量著四周。
春夏之交是森林動物最為活躍的時節之一,無論是食草動物還是食肉猛獸,往往都已經產下了幼崽,哺育幼崽需要大量食物,猛獸們不會放過任何捕獵的機會。
不過,如果有人看到這群山羊的頭羊,一定會非常驚訝,因為頭羊的樣子與其他羊截然不同,包括其他公羊。
首先,它的體型就比普通的公鹿大兩圈,健碩的肌肉在黑色的毛皮下滾動,四只強壯的蹄子像是四口鐵制的海碗,最令人驚訝的是它的羊角,長度簡直像是兩把軍刀,長而微微彎曲,就像是京劇演員戴在頭上的那種花翎,從角尖到末端,幾乎有它的大半個身體那么長。
羊角不僅長,而且極為鋒利,如果靠近仔細觀察,還會發現羊角上縈繞著淡淡的黑氣,綠豆蒼蠅圍著這對奇異的羊角嗡嗡亂轉。
這只頭羊憑借這對可怕的羊角戰勝了一切挑戰者,成為這群山羊的頭領。普通的山羊之間為爭奪地位或者配偶也會用羊角打架,彼此低頭互撞,直到更勇猛的那只獲勝,但失敗者往往只會受到輕傷,很少在爭斗中死亡,而跟這只頭羊打過架的公羊無一例外全都死了,被這對可怕的犄角刺穿了頭顱,甚至從頭頂一直貫穿了整個身體。
它活得比普通山羊更久,建立了一個比正常情況下更龐大的山羊群落,因為它有能力從野獸的爪牙下保護群體,總是能擊敗一切挑戰者。不過,羊群里基本以母羊為主,公羊全都是它的血脈,稍微長大一些都被它趕出羊群自謀生路,只要是母羊全都被它留在群落里,不論是不是它的血脈,因為山羊這種動物以“yin”著稱,并不在乎輩分。
這對犄角殺死了上百只公羊,其中甚至包括它的兒子、孫子、曾孫子,它們長大后又返回羊群,企圖挑戰它,奪取羊群的領袖地位,最后無一例外是橫尸于地。
它不僅會毫不留情地殺死挑戰者,還會用犄角剖開尸體,啃食骨頭,不論是什么動物的尸體,不論是死了多久的尸體,因為骨頭里含鹽分較多,包括普通的食鹽與礦物質鹽,令它的犄角變得更長更堅固,這些東西光靠吃草和吃樹皮很難維持它的需要。
由于它的犄角總是沾著腐肉,久而久之,大量細菌在它的犄角上滋生,別說被這對羊角捅個對穿,就算只是劃破傷口,也會因為細菌感染而引起敗血病。
當羊群們正在啃草的時候,站在一塊大石頭上眺望周圍的它,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混雜著血腥味與肌肉組織初步腐壞的味道。
山羊本來就擅長跳躍,它輕輕一跳,不費力地跳出十幾米遠,落到一堆亂石邊,低頭仔細嗅聞。
亂石間卡著一條大腿,人類的大腿,還穿著鞋和褲子,沒有身體的其他部位,傷口的橫斷面十分整齊,應該是飛機解體時被橫飛的殘骸碎片切斷的。
斷面露出白森森的骨頭,還流淌出它最喜歡的骨髓,它伸出舌頭貪婪地舔舐著。
森林的邊緣地帶,樹和草叢后面躲著兩個人影。
“等等,你要干什么?”
33號察覺凱瑟琳作勢拔劍欲動,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當然是把那只羊殺掉。”凱瑟琳毫不遲疑地回答。
“為什么?”33號問。
“因為它在吃人!”凱瑟琳一副“這還用問”的表情。
這已經是她們墜機后的第二天了,她們已經在森林里待了超過一整天的時間。
墜機后,她們就決定向一條山脊前進,一是為了居高臨下觀察周圍的地形,二是因為山脊上的樹木不像森林里那么高大和茂密,到了山脊上更容易被救援人員發現。
然而,看起來不太遠的山脊,她們在森林里足足走了一天才算走到山脊腳下,她們不敢走得太快,更不敢跑,甚至盡量不說話,因為她們沒水,走了一天也沒找到水源,兩個人的嘴唇都干得起了皮,再這么下去,沒有在空難中摔死,怕是要在森林里渴死。
她們喝的唯一的水,是昨晚睡覺的時候33號用割下的降落傘布和樹葉收集的露水,但那點水太少了,勉強也就是潤潤喉嚨。
當然,森林里有不少動物,在必要情況下可以喝動物的血來維生,但33號一提到這個,就被凱瑟琳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她說寧愿渴死也不肯喝血。
33號沒有這種道德潔癖…應該說是信仰潔癖,反正她打算如果今天再找不到水源,說什么也必須殺動物喝血了,否則她和凱瑟琳恐怕只能喝尿了,而且由于沒有容器,只能喝對方的尿…相比之下,還是喝血不那么惡心。
她琢磨著實在不行,只能找機會把凱瑟琳敲暈了,強行給她灌血。
只要能登上山脊,應該可以看到附近哪里有河水、溪水或者湖泊。
一路走來,她們數次聽到直升機盤旋的聲音,但是苦于無法聯絡,而且直升機并不是從她們頭頂上飛過的,離得比較遠,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當她們終于抵達山脊腳下,正好看到那群山羊,33號一開始很驚訝為何這群山羊的數量這么多,還猜測會不會是有人養的,當她們的視線上移,看到雄踞巨石之上的那只超凡山羊,心里就有譜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山羊也就罷了,凱瑟琳看到那只超凡黑山羊竟然在舔舐人類的尸體,頓時激起了她的怒火,當即就要拔劍斬殺它。
山羊,對于基督教徒來說,本來就是邪惡與魔鬼的象征,這只超凡山羊更是令凱瑟琳加深了這一印象。
33號勸阻道:“算了吧,它只是一只羊,分不出人類的尸體和其他動物的尸體有什么區別,反正對它來說都是一灘爛肉而已,省省力氣還要爬山呢。”
凱瑟琳固執己見,說道:“不行,它敢碰人類的尸體,當它遇到活人的時候,說不定也會對活人下手,這么邪惡的兇獸不能留著!”
33號比較謹慎,她拿不準這只超凡山羊的實力,貿然動手既危險又沒必要,白白浪費體力和體內的水分,還不如干脆稍微繞一下路。
凱瑟琳的話雖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但這片森林是無人區,正好讓它碰到活人的機率有多少呢?
33號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凱瑟琳有時候莫名其妙的正義感爆棚,尤其是看到頭上長著羊角的東西,兩人理念不合。
凱瑟琳甩脫33號的手,“你不愿意去就留在這里,等我殺了它再上山。”
33號知道靠言語說不動她,除非她們倆先打一架,但又何必呢,33號不想殺它就是因為不想浪費體力,又何必為此再跟凱瑟琳打一架?既然如此,還不如干脆幫凱瑟琳殺了這只山羊,然后盡快趕路。
“好吧,你等著,我先上。”
33號嘆了口氣,身形剛一動,反而被凱瑟琳拉住了。
“怎么?你改主意了…”
33號以為凱瑟琳的榆木腦袋終于開竅了,樂得省事,但是她這句話還沒說完,嘴巴就被凱瑟琳捂住了。
凱瑟琳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神情古怪而緊張,視線直勾勾地盯著某種,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極為匪夷所思的存在。
33號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眼睛也瞬間瞪圓了。
迦梨?
如果不是凱瑟琳提前捂住了她的嘴,她真的可能驚叫出聲了。
又有一個人影晃晃悠悠地出現在另一個方向,與黑山羊、33號她們兩個共同構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
那人披頭散發,頭發和臉上全是干涸的血跡,從容貌上根本看不出她是誰,只能看出是一個女性。
但是,她穿著紅葉學院獨特的病號服和病房軟鞋,33號在受重傷之后也穿過一天的病號服,對病號服的樣式再熟悉不過。
整架航班上,只有迦梨穿著病號服和軟鞋。
如果排除紅葉學院校醫院里的某個病人在病沒好的情況下就跑來二百公里外的森林里閑逛的可能性,這個人影的身份很可能就是迦梨,身高體型也很相符。
但是為什么?
迦梨為什么還活著?
從飛機上跳傘之前,33號親眼確認過,迦梨還是被束縛在精鋼打造的輪椅里,當時貨艙里只有她和迦梨兩個人了,而飛機即將解體,難道說迦梨的身體強度已經強悍到能從墜機中存活下來的程度了?
33號不能百分百肯定迦梨一定會摔死,但就算沒有當場摔死,最多也摔得只剩一口氣,茍延殘喘一會兒就會因為傷勢過重、失血過多而死,除非有路惟靜那種等級的超凡者為她立即全力治療,興許才能從閻王爺手里保住一條命,而且傷勢應該不會好得這么快。
飛機上還有其他超凡者,其他超凡者正好是一位強大的醫師,正好也從空難中幸存,正好落在迦梨旁邊給她治傷…這么多巧合疊加在一起,才可以解釋33號看到的事,而這么多巧合同時出現的機率無限接近于零。
33號注意到,迦梨走路的姿勢很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傷勢還沒完全好的緣故,她走起來晃晃悠悠,搖頭晃腦,腳步虛浮,仿佛隨時可能被一根樹枝絆倒,這絕不應該是迦梨這種等級的超凡者應有的狀態。
所以說這到底是不是迦梨?還是說某個幸存者或者當地人從迦梨的尸體上扒了她的衣服穿?
33號的腦子里正在胡思亂想,就聽凱瑟琳喃喃說道:“迦梨…被轉化了…”
什么?
33號乍一聽沒明白,想了想才意識到,所謂的“轉化”是那個意思。
迦梨被轉化成吸血鬼了?
凱瑟琳一眼就看出來,這種走路的狀態,與她在羅馬尼亞森林里殺死的那些吸血鬼如出一轍,搖頭晃腦是在尋找獵物,而一旦找到獵物,晃晃悠悠的步伐就會瞬間變得極為凌厲。
33號終于理清了邏輯,因為莉莉絲有能力從墜機中存活下來,而她又找到了被摔得失去反抗能力的迦梨,把迦梨轉化為吸血鬼。
33號本以為世界上從此就沒有迦梨這個人了,現在看到迦梨還活著,心里一陣冷笑,抽出兩柄短刀,因為她還沒來得及向迦梨報復,一直引以為憾,若不是因為這個,她也犯不著登上這架死亡航班。
現在反而是凱瑟琳主張不要輕舉妄動,因為凱瑟琳知道迦梨本來就很強,現在又被轉化為吸血鬼,實力恐怕又上了一個檔次,單以力量和速度而言,可能比以前的迦梨強上幾倍。
被轉化為吸血鬼之后,對于戰斗中的戰術運用就會變得很差,幾乎只會像行尸走肉一樣蠻干,不過此消彼長之下,綜合考慮,還是很難對付。
最關鍵的是,這時候現身的話,說不定要遭到黑山羊與迦梨的兩面夾擊。
凱瑟琳松開捂著33號嘴巴的那只手,兩人伏低身體,更謹慎地隱藏在樹后,各自只露出一對眼睛盯著迦梨,看她要干什么。
迦梨沒發現33號和凱瑟琳,她的虹膜變成了灰白色,視覺和聽覺不及以前靈敏,嗅覺卻似乎大為增強,她聞到了血肉的味道,循著味道找到了這里。
她從重傷垂死的狀態神奇地恢復后,依稀意識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東西、少了什么東西,但很快她的神智就被對血肉的渴望所支配。
她不滿足于嚙齒動物體內帶著土腥味的血肉,想得到更新鮮更美味的血肉,她不知道這樣的血肉從哪里能找到,但直覺告訴她,只要找到人,就能找到她想要的血肉。
迦梨循著人類血肉的味道找到此處,不過當她看到那只黑山羊時,她意識深處的某些東西似乎被喚醒了。
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某個古老的神廟前,每天都會有穿著白袍的祭司砍掉一只黑山羊的腦袋,置于托盤里放在某尊神像前,作為對…某位神的獻祭。
那個神…是誰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