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自掛東南枝的33號用短刀割斷了降落傘繩,從樹上跳下來。
她活動了一下被傘包背帶勒疼的肩膀,對凱瑟琳說道:“你還好吧?”
凱瑟琳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眼睛睜著一動不動,33號擔心是自己把她扔下去的時候用力有問題,令她成為臉著地的天使,把她摔傻了。
跳傘的時候一般都會盡量避免在樹林上空著陸,因為你不知道茂密的樹枝下面是什么情況,你也不知道樹有多高,樹上是否盤踞著蛇或者馬蜂窩,就算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樹,你落下去的時候也可能正好被一根禿枝串成烤串。
33號沒得選擇,整片降落區域都是看不到邊的森林,她的傘又不是滑翔傘,只能硬著頭皮降落。
在快落地的時候,她的降落傘被樹枝勾住了,來了個急剎車,巨大的慣性令凱瑟琳從她手里滑脫,她趕緊把凱瑟琳往旁邊甩了一下,給凱瑟琳一個橫向的力,令凱瑟琳借橫滾之勢卸掉垂直的慣性,否則直直地摔下去,萬一地上是石頭…恐怕會把這個天使的門牙磕掉,說話漏風的天使人設跟那個叫拉斐的漁村姑娘重復了。
33號走到凱瑟琳旁邊,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喂!你還活著吧?別嚇我啊!”
凱瑟琳當然還活著,而且沒受什么傷,但哀莫大于心死,她帶著四位姐妹來到東方,本以為執行的只是一次簡單的任務,說服紅葉學院把迦梨帶走,就完事了,沒想到現在只活了她一個人。
她雖然沒目睹另外三位修女的死,但飛機于萬米高空解體,整架飛機恐怕只有33號自備了降落傘,另外三位修女沒有任何活下來的可能。
特別是…她們還是為了救她而死,或者說,她們在死前還在想著保護她,這就更她悲痛欲絕,本應該是由她來保護她們的。
她躺在地上,一動也不想動,包括剛才在空中被33號從背后抱住之后,正常人按理說都會有個掙扎的動作,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旦抓住什么東西,比如救援者,就死死抓住不松手,可能會令救援者也一同溺水,33號抱住她時用了死力,就是怕她掙扎,一旦她掙扎,比如說反抱住33號,兩人在空中翻滾,失去平衡,降落傘沒有開傘的機會,兩人會一起摔死。
而凱瑟琳完全沒有掙扎,她只是詫異33號的突然出現,因為她覺得就算這么死了也不錯,等到天堂里再和姐妹們相會,向她們道歉。
33號何嘗猜不到凱瑟琳的想法?她也理解她的痛苦,任誰經歷了那樣的事都難免被痛苦吞噬,產生自暴自棄的想法,如果沒有這樣的想法才是不正常的,說明彼此之間的感情不夠深。
凱瑟琳經常獨斷專行,但獨斷專行未必就是一件壞事,也不說明她和其他修女之間感情不深,只是因為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如果包括她在內的五位修女全是謙恭有禮的作風,能干成什么事?
“我給你講一件事情吧,紅葉學院里有個叫千央的學生,我聽說她曾經犯過很大的錯誤,大到被開除也不為過的那種程度,并且受到幾乎所有學生的鄙夷,因為她親手把好朋友送到壞人的身邊,令好朋友差點遭受荼毒。”33號說道。
凱瑟琳還是沒有反應,但33號注意到她的瞳孔稍微動了一下,證明她聽到了自己的話。
“她被幾乎所有同學疏遠,哪怕那件事其實并不完全是她的錯,她更多的是身不由己,但沒什么用,大家還是看不起她——沒辦法,大部分人的是非觀都是非黑即白,沒有灰色地帶,仿佛這世界上除了天使就是惡魔,并不存在凡人似的。”
“在學校里受到這樣的冷暴力,很多學生恐怕撐不下去,要么退學,要么轉學,嚴重一些的甚至可能選擇自殺…明明有這么多逃避的方式可以選擇,但她選擇忍辱負重、唾面自干,她要用行動為自己洗刷污名,重新贏得同學們的尊重,這比自殺困難得多。”
33號的到來位于梅一白事件之后,江禪機他們誰也沒對33號說過千央的事,而是33號自己在校園里聽別人說的,畢竟她的工作就是搜集情報,任何有用沒用的情報都要搜集,說不定將來哪天能派上用場。
“沒了?”凱瑟琳問道。
“到目前為止,她還在努力,她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生活又不是注定會有好結局的童話故事。”33號說道。
“你給我講這個是想說明什么?”凱瑟琳皺眉問道,她不覺得自己跟千央有什么相似之處。
33號站起來,“不想說明什么,起碼你開口了,既然你不再裝死,那就別總在地上躺著了,再多躺一會兒也沒人會扶你。你又不是個小孩子,該做什么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凱瑟琳不想被她看不起,緊咬下唇,撐著地面重新站起來,撣了撣修女服沾的泥土和落葉。
“我們這是在哪?”她環顧周圍,目力所及之處除了樹就是樹。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本地人,鬼才知道咱們落在了哪里。”33號掏出在飛機上關掉的手機,開機之后,不出所料沒有信號。
凱瑟琳也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看,同樣沒信號。
“那現在怎么辦?”凱瑟琳從小生活在阿勒山長大,但生活在山上并不意味著她是野外生存專家,平時隱修院里都是自給自足。
33號有一定的野外生存經驗,她能判斷方向,但即使知道方向也沒什么卵用,因為她沒有附近的地圖,不知道往哪邊走能脫離這片森林。
“要么原地待著等別人來救,要么爬到那邊的山上,看看附近的地形再說。”33號指著樹冠間露出的一道山脊說道。
“哪種更好?”凱瑟琳問。
“后者吧。原地待著恐怕待到老死也沒人找到咱們,就算別人乘坐直升機從咱們頭頂上飛過,也看不到咱們。”33號說著就已經邁步向山脊那邊走了。
凱瑟琳沒想到她說走就走,只得緊走兩步跟上,問道:“生火冒煙向直升機發信號不行么?”
“你有打火機?”33號反問。
“我可以引火。”凱瑟琳能令十字劍達成白熾的程度,引火輕而易舉。
“濃煙確實可以向救援人員發信號,但是你別忘了,那個莉莉絲可能也在附近。”33號提醒道。
提到莉莉絲,凱瑟琳心里一沉,眼前再次浮現只剩半截身體的修女抱著莉莉絲墜落高空的慘痛一幕。
是啊,現在頭頂上根本沒有救援直升機的影子——飛機剛剛墜毀,留給外界反應并組織救援隊趕來這里需要一定的時間,而莉莉絲卻實打實的可能就在附近,生火冒起的煙柱會暴露她們的位置。
“我說,那個莉莉絲到底是什么類型的超凡者?身體強度那么高,空手能洞穿飛機的外殼,還擁有…”33號抬頭看了看天空,“從萬米高空墜落后還能自我恢復的能力?”
“不,那其實是同一種能力,我們稱之為‘吸血鬼化’,她的速度、力量和破壞力并非來自于她的身體外在,不是像軀體強化系超凡者那樣,她的能力本質上是將普通人幾天、幾周、幾月甚至幾年的生命潛力在一瞬間爆發出來,如同往一根正常燃燒的木炭上澆上汽油。”凱瑟琳解釋道,“同樣的,普通人需要幾周甚至幾個月才能恢復的傷勢,在她身上一眨眼就能愈合。”
33號聽得呆若木雞,“這能力豈不是無敵?”
同時擁有軀體強化系超凡者的破壞力,以及恐怖的自我恢復能力,這不是無敵是什么?
凱瑟琳面容肅冷,“她的這種能力,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她要么燃燒自己的生命,要么燃燒別人的生命,作為惡魔,她不會選擇前者。她吸食男人的血肉,通過咬傷女人制造和她一樣渴望血肉的吸血鬼仆從…她一定從開始就打定了令飛機墜毀的念頭,所以在飛機上大量進食以儲備能量。”
33號沒聽明白后半句話,“這有什么因果關系?”
“因為只要令飛機墜毀,她在飛機上的所做所為就不會大白于天下,否則如果飛機正常降落,人們看到客艙里如同人間地獄的景象,看到那些被轉化的、眼中只有血肉的吸血鬼仆從,肯定會聯手追緝她。”
凱瑟琳稍加猶豫,又補充道:“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我現在認為,每隔兩三年就會發生一次的離奇空難,很可能就是莉莉絲所為,每當她想做什么大事的時候,就會用這種方法儲備能量并湮滅證據。”
這也是凱瑟琳剛剛想到的,飛機失事的機率雖低,但總會發生,問題是并非所有空難都能找到原因,有的空難就很離奇——天氣晴朗,機組人員經驗豐富,飛行區域并非戰區,飛機型號可靠并且剛經過檢修,然而空難卻發生了,有時候甚至連飛機的殘骸都找不到。
現在凱瑟琳親身經歷過莉莉絲制造的空難,順理成章地懷疑那些本不應該發生的離奇空難說不定就是莉莉絲所為。
無論是被啃食的人體還是被轉化的吸血鬼仆從,從萬米高空墜落,都會摔得不成人形,墜落之后說不定還會過很久才會被救援人員找到,而且可能永遠找不到,誰能想到這些人其實在飛機失事前就已經死了呢?
33號深吸一口涼氣,她在忍者學院里聽說過很多駭人聽聞的慘劇,但如果凱瑟琳的猜測是對的,那么莉莉絲手段之殘忍、心思之陰沉,恐怕遠遠超過了迦梨,在整個世界都排得上號。
“無論如何,咱們必須要走出森林,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不能讓乘客和姐妹們的血白流。”凱瑟琳說道。
“不用你說,我也不想留在森林里當野人。”33號搖頭,“不過現在還是考慮一下更現實的問題——不能生火,咱們恐怕要餓肚子了。”
餓肚子還在其次,沒有水喝才是要命,現在33號無比懷念奧羅拉,如果把奧羅拉也一起拉上飛機,現在還能有冰水喝。
嗶剝嗶剝。
森林某處,桔紅色的火焰在燃燒,黑色的煙柱裊裊升上天空,在這片沒有人煙的原始森林里顯得格外醒目。
并不是有人在生火,而是飛機一塊墜落的殘骸在燃燒,由于樹木含水量豐富,火勢不大,橡膠和保溫層等化學物質燃燒產生的濃煙倒不小。
林間走出一個人影,看到并不是空難的生還者在生火,不禁有些失望。
她正要轉身離開,隱約聽到了一聲痛苦的輕哼,于是又走近一些。
她掀開一大塊機體外殼的殘片,“呀,原來是你!沒想到你的命還挺硬的”
來者正是莉莉絲。
她的皮夾克和皮褲破了大大小小十幾個洞,有的是被石頭磕的,有的是被樹枝戳的,而且皮衣皮褲內外都沾滿了血,染成了暗紅色。
血少部分是那個修女的,大部分是她自己的,她在落地時全身每一根骨頭都摔碎了,血也流了很多,普通人看見那一攤東西恐怕認不出那曾經是個人,不過她還是恢復了,只可惜這身衣服恢復不了。
她盯著另一攤血肉模糊的東西,可能輪椅過于堅固的原因,以及墜地的角度比較幸運,比如先撞到斜坡上一路翻滾卸掉沖擊力之類的情況,迦梨墜地后竟然沒有當場死亡,全身的主要骨骼都已經折斷了,只剩下一口氣。
“看你這樣子,大概是軀體強化系的超凡者吧,否則其他情況再幸運也活不下來。”莉莉絲帶著微笑,居高臨下俯瞰著迦梨。
迦梨早已失去意識,就算她清醒著也沒辦法回話,因為她的下頜骨都撞斷了。
“說起來,那兩個孩子真是給了我意外之喜,腦子長成什么樣才會帶著降落傘坐飛機?”莉莉絲自語道。
她在墜落過程前一瞬間,看到天空中展開的降落傘,猜到了一切。
“算了,你真的很幸運,在死前遇見了我。”
說著,她伏低身體,在迦梨的脖子上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