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是這樣說的嗎?”呂夷簡聽完劉永年的報告,陷入沉思。如今,對于那位春坊主人,政事堂上下,已經無人敢輕慢了。
不僅僅是因為那位壽國公所表現出來的種種,讓人無法將之視為稚童。
更緊要的,還是,政事堂上下大臣的孫輩,都在那位國公駕前,而且,種種情況表明,那位國公仿佛真的有偉力,可令浪子回頭,讓人脫胎換骨。
就拿呂夷簡的長孫呂安民來說吧。
作為呂家嫡長孫,呂安民素來是被寵壞的對象。
打小就被呂夷簡的夫人任氏寵溺著,就是呂夷簡,也從不在孫子面前擺什么臉色。
于是,呂安民從小就是府中的小霸王。
小小年紀,便已經比很多紈绔子弟還懂生活了。
呂家上下,都頭痛無比,呂夷簡也曾擔憂這個孫子要是再這么紈绔下去,長大了恐怕會闖出什么禍事來。
然而,三天前,呂安民從春坊放假回家省親時。
整個呂府上下都驚呆了。
曾經的呂家小霸王,竟像變了一個人一般。
坐有坐姿,站有站姿,就連走路,都挺直了腰桿,渾身上下的衣服,更是干干凈凈,整整齊齊,沒有一絲褶皺的痕跡。
尤為關鍵的是——他吃飯不用人喂了,也會自己穿衣了。
而且,每餐都會把盤子里飯菜吃的干干凈凈,一粒飯也不會留下。
這簡直是奇跡!
呂夷簡更是驚嘆不已,直呼國公圣明!
故而,對待春坊的那位國公,如今呂夷簡甚至比對待延和殿的官家還要謹慎、小心。
畢竟,當朝官家的脾氣、性子,大家都摸熟了,知道如何打交道。
但春坊的壽國公,在大多數人心里的印象,卻一直被宣祖皇帝、感生大帝以及‘圣王’的標簽所模糊掉了。
那位國公真實的性子、想法和為人的習慣,兩府上下,幾乎一無所知。
只是隱隱約約知道,這位皇嗣與當朝官家,似乎是兩個性子。
當朝官家,習慣當甩手掌柜。
大小之事,皆委大臣,他最多只做個裁判官,很少真正干涉具體的庶務。
而這位皇嗣卻是…
自二月迄今,他干涉了多少事情呢?
先是沿邊攻守戰和,接著又借著富弼的手,插手流內銓事務。
最近更是把手伸進了三司修造案,又借著王聞、高若訥,把手伸進了三衙。
也就是他年紀還太小,精力有限。
等他再長大一點,那就只有天才知道,這位皇嗣會不會和太祖、太宗一樣,連開封府的農民的牲畜被人偷了,都要過問、干涉。
如今,這位國公的意見,又來了。
呂夷簡不敢輕慢,他斟酌了一下,就對劉永年道:“此事,多累春坊了,吾與同僚們先商量一下,再遣人至春坊知會國公…”
劉永年點點頭,拱手拜道:“元臺言重,國公有言,此事,元臺拿主意就好了,春坊上下,皆尊重元臺與正府的意見!”
“臣不敢!”呂夷簡立刻拱手向春坊方向行禮。
他也是沒有辦法。
官家在這個事情上,根本不怎么用心。
昨天,兩府與三司的宰臣們,本來打算一起在御前商量此事。
結果,請求遞上去后,這位官家就派了張惟吉來傳話:此事,卿等宰臣自決之…
至于怎么個自決法嘛…
這位官家,已經通過種種途徑暗示了。
第一點,這青唐每年增加一千匹綱馬的事情,必須保證完成。
第二——你們愛怎么著,怎么著,就是別來煩朕。
第三:若有疑難,自詢皇嗣。
簡單的來說就是,這位官家壓根不想因為這個事情煩心。
他的態度很簡單——這綱馬,朕要定了。
其他的事情,就是兩府的問題。
你們兩府能解決的話,那自然最好,解決不了,那也和朕沒關系。
朕只要馬!
想到這里,呂夷簡的眉頭就閃過一絲不為人所察知的憂慮之色。
因為他知道,當朝官家,如今在做什么?
他現在正沉浸于溫柔鄉中,日日都在寧華殿里,與那位才人翻云覆雨。
呂夷簡聽張惟吉說,有時候,張才人甚至會召集好幾個宮人,一起陪官家。
只是,這種事情,他這個首相沒辦法告訴別人。
甚至得想方設法的幫著這位官家打掩護、捂蓋子。
因為,呂夷簡很清楚,這種事情要是傳出去,官家自己面子上無光也就罷了。
他這個首相,恐怕就沒臉繼續在正府了。
將劉永年送出門,呂夷簡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唉!”
他現在無比懷念,章獻明肅太后和章惠太后。
這兩位太后在的時候,官家起碼還能有人管。
哪像現在,當朝的官家,只要事情沒有火燒眉毛,就從來都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呂夷簡走回自己的都堂位置,坐下來,正準備命人去召集今天的在部大臣來商量這個從春坊傳出來的最新指示。
忽然,一個熟悉的人影,跌跌撞撞的跑進來。
呂夷簡抬眼看去,見到正是入內內侍省都知張惟吉。
“張都知…”他連忙起身,迎上前去,問道:“可是官家有德音下降?”
張惟吉卻是一臉焦急的神色,他看著呂夷簡,用力的抿了抿嘴唇,然后道:“請元臺屏退左右!”
呂夷簡一聽,神色也馬上嚴肅起來,對左右吩咐:“爾等都下去,將門窗關起來,不可令外人靠近!”
于是,在都堂上的十幾個官員與元隨,立刻長身一拜,趨身退出,門窗也隨之被他們關緊。
呂夷簡看著這一切,然后回頭看著張惟吉,問道:“到底怎么了?”
“官家方才昏厥了…”張惟吉小聲的靠近呂夷簡,吐出這個驚天秘聞。
呂夷簡聞言,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看著張惟吉,抓住這個內臣的手臂:“到底怎么回事?官家人現在在那里?還有誰知道這個事情?”
“此事,半個時辰前剛剛發生…”
“官家現在已經被下官,送回了延和殿,已經召了太醫看過了…”
“太醫怎么說?”
張惟吉的神色,立刻就變得無比精彩起來:“翰林醫官使許希,私底下和下官說…”
“官家這是久服虎狼之藥,以至氣血逆行…”
呂夷簡的臉色,立刻同樣精彩起來。
因為,這位官家在這個事情上已經是累犯了。
景祐元年,他也是這樣病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