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殿中,趙禎已經高興的手舞足蹈起來。“快快,替朕將宮里面今年新釀的米酒選最好的幾壇取來…”他立刻吩咐著:“朕要去謝祭神恩!”
感生大帝,在這位官家心中的地位,立刻拔高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比任何佛祖菩薩、道祖金仙都要高!
因為,佛祖菩薩、道祖金仙再厲害,也不能和感生大帝一樣庇佑子嗣,福佑國家,賜下圣法啊!
而種痘法的成功,更意味著,他這個君王的統治,已經得到了天地鬼神的認可。
這很重要!
天人感應,在這個時代,可不僅僅只是一個理論或者說思想這么簡單。
而是統治根基!
所謂君權天授,于是君王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底層的百姓和官吏,是最相信這種事情的。
所以,君主方要粉飾種種神跡,做出謙卑的姿態來應對上蒼給出的任何暗示與提示。
趙禎的寵臣林瑀,之所以一直被人排擠和打壓,最主要的緣故,其實不是林瑀常常入宮和趙禎討論房中術的三十六般變化。
而是林瑀竟然曾經說過‘災異什么的,不值一提,陛下不必介懷’這種蠢話。
在士大夫大臣看來,這就是真正的佞臣了。
甚至比蠱惑和忽悠周厲王用‘專利’的那位榮夷公還可恨!
因為榮夷公只是要錢,林瑀卻要誅心!
威脅等級,當然不是一個級別。
“官家…”張惟吉在旁邊看著趙禎的神態,小心翼翼的提醒:“臣以為,您應該先召集兩府大臣,將此事告知,然后再做打算…”
“不然,此事若傳到遼國,難免有瞻圣聽…”
趙禎于是立刻醒悟過來:“張卿說的對!”
“立刻詔兩府大臣來此…”他摩挲著雙手:“朕要將大喜之事,與宰輔分享!”
這位陛下,最是愛惜羽毛,在乎世人看法,尤其是遼人的看法。
就像去年正月初一,出現了日食。
朝野議論紛紛,很多士大夫都認為應該取消朝會、酒宴,在別館招待遼人派來的正旦使,但兩府大臣卻都認為不可以,因為這樣做沒有先例。
富弼于是和呂夷簡爭辯:若是這樣的話,萬一契丹取消朝會、酒宴,那么我國豈不是很尷尬?
呂夷簡沒有鳥富弼,但是,后來從派去遼國的正旦使回來報告遼主取消朝會、酒宴,在別館招待宋使的事情。
趙禎當時尷尬的只想找個地方鉆進去。
因為,他堂堂大宋天子,被遼國看了笑話,國際影響很不好,友邦驚詫。
于是,便命令撤銷了不許官員越級言事的禁令,尤其是臺諫官,可以隨時上書言事,其奏疏可以不經中書。
如今,自也是一般。
張惟吉于是立刻去傳令,但他剛剛走出延和殿沒有多久,便又折返了過來。
“陛下,壽國公入覲朝賀!”
“快宣!”趙禎笑了起來。
于是,片刻之后,趙昕穿著整齊的皇子衣冠,在劉永年的牽扶下,步入這富麗堂皇的延和殿中,來到自己父親身前:“二郎聽說太醫局種痘法成,特來恭賀阿耶,愿阿耶從此德侔天地,澤及鳥獸…”
趙禎聽著自己兒子稚嫩的奶音,心里面美滋滋的,得意的不行,當即道:“此吾兒之功也!”
便讓張惟吉上前將趙昕抱到自己面前來。
他抱著趙昕,坐到龍座上,拿著下頜的胡須在愛子粉嫩的臉上親昵的摩擦著:“二郎且與阿耶坐此以受百官恭賀!”
趙昕如何不樂意,當即親昵的抱住父親,在他身上蹭了蹭,使勁的賣萌以討好。
在他的前世,穿越之初,他是做不出這樣肉麻的事情的。
但現在,他已再無絲毫顧忌之心。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如是賣萌可以得到權力,他不介意從早賣到晚。
因為人生很長,阻礙很多,作為君主,若連這點臉皮都拉不下去,注定會被文官玩到死!
沒多久,首相呂夷簡與他的參知政事們,就先后來到了延和殿。
然后,大宋首相與參知政事們,就看到了一幕讓他們終身難忘的溫馨場面。
龍座之上,當朝官家毫無君王威嚴的半躺著,而那位春坊中的壽國公,則趴在這位官家胸膛上,抓著他的胡子,一根根的似乎在數著。
宰臣們面面相覷。
“終究是仁厚之君啊…”呂夷簡在心里嘆息了一聲,看著這個畫面,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當年他年輕的時候,曾聽說過的故事。
至道元年,太宗已經垂垂老矣,于是終于接納了參知政事寇準的建議,冊立皇太子。
便詔封壽王、開封府尹趙元侃為太子,并為其改名趙恒。
于是,太子按照傳統,正衣冠而垂衣裳,接受汴京百姓的參拜。
當時,萬人空巷,數不清的百姓,拖家帶口來瞻仰國家儲君的豐姿。
甚至還有士大夫不遠數千里,風塵仆仆而來。
沒辦法,那時,距離最后一位被廣為承認的中國太子冊立,已經過去了百年。
國家無儲君,神州四分五裂。
于是,許多傳統的士大夫,在見到了太子的時候,竟激動的昏厥過去。
更有名士、老臣,紛紛交口稱贊太子的儀態:“此真社稷之主也!”
太宗皇帝見此,竟心生不滿,當著寇準的面說:“四海心屬太子,欲致我于何地?”
還是寇準機靈,連忙勸解:“陛下擇所以付神器者,固得社稷之主,乃萬世之福也!”
但災禍并未因寇準之語而消解,反而縈繞于汴京城內外。
當年,開封府大旱,以太子兼開封府尹的趙恒下令蠲其受災十七縣當年全部田稅。
于是,有野心家趁機散播其實根本沒有遭災,只是太子要收買人心的流言。
有御史窺伺圣心,趁機請求核查此事。
趙恒于是戰戰兢兢,徹夜難眠。
幸虧,當時被太宗皇帝特別從外郡調來核查此事的時任毫州防御推官王欽若排除了所有阻難,做出了‘確實遭災,理當蠲免’的結論。
由之,王欽若終真宗朝,備受禮遇、優待。
無論朝野如何變動,他的地位始終不變。
便是真宗晚年,見到了在資善堂中,受到群臣拱衛和擁戴的太子,也就是當今官家,心里面也未嘗沒有想法。
或許,也就這位當朝這位官家,才能像現在這樣,不受外界議論的絲毫影響,對那位國本毫無防備與猜忌之心。
想到這里,呂夷簡就領著參政們,上前大禮參拜:“臣,特授行尚書右仆射、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夷簡,伏拜陛下御前,恭賀陛下,圣德天成,澤懋四海,降以偉力,痘疾則伏,此誠至圣至德之宏業也!臣謹代天下,謝陛下洪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