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抓住了格子襯衫的肩膀,并且故意使了會使他疼痛的力氣,要將他從這種迷幻的神態中強行拽出來。
在疼痛的刺激下,他猛地清醒過來了。
“我不是叫你別跟過來嗎?”我問。
“這…我不知道。”他自己也非常錯愕,“不知不覺就跟過來了…”
我回頭重新觀察寺廟。在黑暗中,寺廟的輪廓顯得更加詭秘了。那里是存在著某種能夠影響人心的事物嗎?因為我的靈感過于遲鈍,所以在免疫的同時,也無法覺察到?
都靈醫生占卜的第二幕畫面所提示的“能夠侵害他人心智的某些東西”,已經盤踞在這寺廟里面,并且對外界散發出了某種有毒的“香味”?
既然如此,那就必須讓格子襯衫先離開村子了。況且,我也不得不防備這樣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占卜第二幕畫面里的“瘋了的人”,會不會其實是跟著我一起進去的格子襯衫。
無論是不是,只要他不跟著我進去,就不會變成那種未來。
“你先回去把自己的發小看好了。”我隨便找了個理由,“否則任由他醒來,去警告其他村民,我們潛入的事情就敗露了。”事實上,以我的“手藝”,那人短時間內是不會醒來的。
“好吧。”格子襯衫點頭,轉身離開了村子。我看著他的身影遠去,繼續接近寺廟。
我來到了寺廟門前,先用聽勁探測了內部的結構。沒感覺到什么特別的機關陷阱,或者奇特的構造。然后開始想辦法對付面前這面門。
和格子襯衫的發小所交代的一樣,真是一面厚實的鐵門。以我的能耐,要用暗勁直接破壞鎖芯倒是輕而易舉,但此時周圍如此寂靜,我的破壞動作勢必會發出刺耳的噪音,必須改用其他方法。
我的方法非常簡單。既然周圍沒人看著,我就索性拿出了自己出售給徐盛星、再由徐盛星轉贈給自己的火焰手套,再釋放出無比凝練的高溫,直接燒融了鎖的部位。
然后,我收起火焰手套,進入寺廟里。
門后沒有大廳,直接就是一條灰撲撲的石制走廊,走廊兩邊是一扇扇木門。我陸續推開,這些房間大多數是空房間和雜物間,還有起居室,但也有一看就很古怪的房間。比如說,當我推開第五扇門的時候,我看到了一間手術室一樣的房間。
與其他沒什么技術含量的房間不同,這間手術室顯得相當正規,放著所有醫院的手術室都應有的設備,也有一些我看不出用處的設備。不過在衛生條件上,這間手術室做得卻相當糟糕。遍地都是血跡和臟污,很可能使用者從來沒有打掃過衛生吧。
角落還有一盞燈泡,提供著微不足道的光線,卻非但沒將這里照得亮堂,還顯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悚氛圍。一定要形容的話,我覺得這間手術室很適合加入那種以廢棄醫院作為主題的血腥恐怖游戲里。
我也被這股氛圍弄得有點不安,然后,我在角落的鐵柜上,看到了一些散亂疊放的文件。于是悄然走過去,借著燈泡的光線,觀看起來。
這些文件應該是谷神手寫的,上面這么寫道:
“半個月前,其他凋零信徒搶奪到了那個瘋狂藝術家的佛雕。但在確認內部沒有瘋狂藝術家的靈魂以后,這尊佛雕就成了廢物。我聽說在佛雕的內部,蘊含著惟有先知才能獲悉的狂人的知識,就將其討要過來了。
“即使在我的實驗室里真的誕生了先知,我也沒有信心將其與普通的瘋子區分開來。但只要有了這尊佛雕,我就再也不用擔心了。這簡直是天賜之物。”
這是谷神的研究日志嗎?我一邊想著,一邊去看其他文件。
“部分人認為,只有深入知識領域的人,才能夠成為先知,但這個觀點是不對的。
“在古老的知識體系里,先知,亦被稱作‘佛陀’,是悟得‘諸相非相’之人。任何人都有成為佛陀的潛力,而想要成為佛陀,則必須‘覺悟’。
“所謂的覺悟,在古代宗教看來,就是靈魂受到啟迪,開悟智慧的意思。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靈魂,都有資格覺悟。惟有‘堅定不移的靈魂’,才有緣到達這種地步,并且悟得‘諸相非相’。我能夠接觸到的所有資料,都對此語焉不詳,按照資料里的比喻,人是與大地一起轉動的,所以在人看來,無論是自己還是大地都是不動的;而惟有真正不動之人,才能夠看到不同的大地。
“話雖如此,凡事皆有例外。也有些凡人,會像偶然接收到某種信號一樣,突然就覺悟了。這種人多見于藝術家,比如說那個雕刻出這尊佛雕的瘋狂藝術家…就是因為無法承受智慧,所以才會瘋狂。而如果是真正的先知,就絕不至于如此。因為在真正的先知看來,‘諸相非相’是能夠理所當然接受的事情,甚至不會意識到這是可能對自己有害的。
“對其他凋零信徒而言,只要到手的是先知的靈魂,瘋狂不瘋狂都無所謂,但是我的野心遠不止如此。”
原來如此,先知也有佛陀的意思。不過,我是佛陀?我哪里有佛教徒所追求的、斬斷一切煩惱的能耐,反倒是業障纏身、殺生無數,說不定還有很多人覺得我是魔頭呢。我這么想到,換了一份文件看。
“我不知道這個村子能否實現我的野心,但是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任何機會都不可以錯過。
“正所謂:惟上智與下愚者不移。這個村子的人們深陷迷信,腦子里裝滿了食古不化的頑固;但往好的方向看,這種怎么教都學不好的愚蠢,不也是一種‘堅定不移’嗎?
“我要他們從自己人里面選擇活祭品,而活祭品本身雖然想要反抗,但那只是由于不想死而已,他們其實都有意無意地認同了這種野蠻血腥祭祀的‘合法性’。我想,這樣的實驗品,或許能夠更加接近我所想要的愚蠢之人。
“但是…已經四年過去了,已經四年過去了!一點點成功的苗頭都看不到,我真的能夠在最后得償所愿嗎?
“我聽說,在地心教會里面,曾經也有一名先知,因為體驗了正常人遠遠無法想象的不幸與絕望的人生,從而萬念俱灰,卻反而變得能看到死亡的領域了,甚至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看到凋零本身。她與生前的‘凋零神選’有些相似之處,本來,她或許有機會成為凋零主祭的其中一員,為什么到頭來,她卻要作出那樣的抉擇?”
愚蠢之人、堅定不移的靈魂…這就是他對村民們出手的動機嗎?我又翻了翻其他文件,已經沒多少有價值的信息了。于是將其放下,觀察周圍。
在旁邊的墻壁上,還有一扇遍布血污的木門,通往隔壁。我安靜地走過去,緩緩將其推開。
然后,我看到了一些懸掛在這個房間里的東西。
在看到這些東西的瞬間,我立刻意識到了三件事情:
第一,里面這些東西,毫無疑問,就是占卜的第二幕畫面中所提到的,“能夠侵害他人心智的某些東西”;
第二,我一看就知道,這些東西并不會侵害他人的心智;
第三,這些東西對我毫無威脅,但我能明白都靈醫生為什么會害怕。
我向著這些東西走了過去。就在這時,我感覺到有人出現在了身后的門口處。在我回頭看去的同時,那人對我搭話道:“你好,魔眼先生。或者,我應當稱你為‘觸覺’?”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老人。我有理由相信,他就是谷神。
他一說話,我就從中提取到了一種可能性,“劍客還活著?”
“是的。他把你的事情告訴了我。”谷神說,“所以我在寺廟里設置了對天人合一武者的警戒對策,否則就無法注意到你進來了。那家伙,雖然就靈能者而言是次品,滿腦子都是肌肉,但提出的意見有時候還挺管用的。”
“你把他治好了?”我問。
“也不能說治好了吧,他傷得太厲害了。雖然我好歹挽回了他的命,但暫時還無法動彈。”他居然直接說出來了,這反而令我嚴重懷疑其中的真實性。
不過,劍客居然能憑借那副殘軀,逃到一百五十公里外的這里,真是令人震驚的求生意志。
“如何?你對我的實驗室,有什么看法嗎?”谷神看向了我身后的那些東西。
我直言道:“你令我作嘔。”
“有時候,道德和倫理,也必須為進步而讓路。”他凝視著那些東西,“拿走四肢、拿走眼球和舌頭、廢去所有感官系統,使得肉體淪為純粹的囚禁靈魂的黑暗牢獄。在此基礎上,繼續擺弄他們的神經,使得對時間的體驗變得如字面意義上度日如年。同時用電極刺激大腦的部分區域,迫使他們的意識空前活躍,無法進入睡夢…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程序,多到說不過來的地步。這樣的實驗,以前在邊境地區等聯盟管轄不及的地方時常進行,比這更加激進的也不計其數,甚至聽說還出現過極其罕見的成功案例。但在我這里還沒有成功過,很遺憾吧。”
“我唯一的遺憾是,讓你這種人,與我呼吸同一個房間的空氣。”我說,“你不惜做到這種地步,到底所求為何?”
“惟有盲目,方見諸相非相。而愚癡的靈魂,則不至于在真相中輕易破滅。”他重新將目光投到了我的臉上,“我所追求的目標有兩個。第一,是人工佛陀。”
他似乎是故意用古老而又神圣的詞語稱呼先知,來襯托自己企圖將其拖入凡塵的超越性。然后,他接著說:“第二,是在第一步成功的基礎上,在被死神收走性命以前,能夠以清醒的靈魂,親眼見證‘諸相非相’為何物。”
“你再也沒有這種機會了。”我說,“我就是你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