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這句話如果只看字面意思,是不切實際的。實際上應該反過來,這個世界上或許會有伯樂一樣的人物,但能夠日行千里的駿馬,別說是常有不常有,那是根本不存在的神奇動物。
然而,對我而言,日行千里,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只要我有這個意思,像奔馳在鐵路上的高速列車一樣以時速兩百公里以上的速度前進也不在話下,甚至這還完全不是我的極限。而只要慢慢地把速度提上去,對格子襯衫的負擔也能夠減輕到最低程度。不過理所當然的是,我終究是個人類,這種爆發力我是無法長時間維持住的。如果光顧著趕路,卻把戰斗時必需的體力都消耗一空,那么這趟豐收村之行就不過是送命而已了。
所以在前進途中,經過附近一帶的鐵路時,我還順道搭了個“便車”。
總而言之,在這樣那樣的“舟車勞頓”之后,這一百五十公里以上的“旅程”也沒有預想中那么耗時耗力,倒是最后在深入山區森林的時候費了一番周折。因為天還是黑的,山林地形崎嶇不平,路上很多土坡樹木阻攔,還得時不時停下來拜托格子襯衫摸黑指路,感覺上耗時最多的就是這里。中間還要把他放下來,給他休息的功夫。雖說只是被我扛著,他的消耗也蠻嚴重的。
我一把他放到地上,他就雙手撐地,一邊冒汗和嘔吐,一邊大口喘氣。
“真不愧是靈能者,也太亂七八糟了吧…”他在嘔吐的同時這么說。如果現在糾正他,告訴他我不是靈能者,估計還要多費口舌解釋,所以我索性將錯就錯了。
“如果我也是靈能者,那就好了。”他好不容易緩了過來,看著陰云密布的天空,這時候已經沒在下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離開了降雨的區域。然后,他心思復雜地感慨著,“這樣或許就能親手查出所有的真相,也能親手為父母報仇了。”
“你也想要獲得靈能嗎?”我問。
“想是想過。不過,也只是想想。”他說,“我去測試過了。沒有才能。”
“不覺得失望?”
“失望啊。失望極了。只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天注定的。”他搖頭,“但說不定,我也會像那極少數的幸運兒一樣,即使什么努力也不去做,就突然在某天覺醒靈能了吧。當然,只是說說,我也明白這不現實,但稍微想想也不會遭天譴吧。”
“嗯。”
“據說還有極少數人,好像說是靈感缺陷吧。這些靈感缺陷者才是真的毫無希望。自古以來,就從來沒有靈感缺陷者能夠成為靈能者的。”
“是的。”
我只能這么回應。因為,他的說法毫無錯誤。
對于靈感缺陷者來說,這就是一面無法跨越的絕望之墻,我無可辯駁。但是,即使在這條看不見盡頭的道路上,充滿了辛苦和挫折,我還是想要試一次、再試一次。
或許一直到連最后一次嘗試也失敗了,我才會心甘情愿地放棄吧。只是,連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第多少次嘗試,才能夠成為我的最后一次。
休息過后,我帶著格子襯衫繼續趕路。
“你為什么要幫我?”他終于問了,“如果是為我報仇…”
“你是不是過于自作多情了。”我說。
不過要說我對他的遭遇毫無同情之心,這是假的。換位思考,如果徐盛星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家伙活祭了(雖然正常來說是他反過來把人燒了),那么我肯定也會悲傷和憤怒到無以復加,甚至連我也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會怎么做…所以從這方面來講,我雖然不是為了替格子襯衫死去的父母而行動的,但也不介意在行動的時候,多少帶上些許“為了雪清他的仇恨”的念頭。
“你只需要帶路就可以了。”我對他說,“村子在森林的哪里,像寺廟一樣的建筑又在村子的哪里…全部幫我指出來,你的任務就結束了。”
是的,我并沒有忽略,格子襯衫在講述自己的事情時提到過,他當時見到谷神的地方,是在一座“像寺廟一樣的石制建筑物”的門前。都靈醫生占卜到的第二幕畫面也提示過,我在像寺廟一樣的建筑里,手里拿著佛雕,雙眼布滿血絲,表情恐怖。
那佛雕很可能有問題,但既然我已經知道,那么大不了不去拿就是了。反正我的目的也只是凋零信徒而已。
“之后的事情你可以遠遠地看著。”我說。
“不,我也要跟你一起。”他的口氣格外堅定,“我必須知道一切的真相。我應該有這個權力…”他忽然一頓,斬釘截鐵地訂正,“不,應該說,我有這個責任。”
如果他剛才堅持說是權力,那么我到地方以后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先把他打暈了。
我表現出不置可否的態度,然后說:“我準備先從村子里抓個人出來,問問情況,你覺得誰會是了解情況比較多的人?”
“如果可以,先把我的發小抓出來吧。”
“是為了泄憤嗎?”我故意這么問。其實,我也感覺他的發小有點問題,不過這里還是要聽聽他的看法。
“不,我感覺他有疑點。”他說,“既然村子允許發小拉我做替死鬼,那就說明活祭品的人選并不那么講究,估計是誰都可以的。事實上,我的父母也是因為在村子里最不受歡迎,所以村子才選他們做活祭品,至少我的發小是這么說的。但是,如果選活祭品的條件是受歡迎與否,為什么村子會選中人緣極好的他?”
他此刻懷疑的方向,和我相差無幾,所以我贊同了他的意見。
終于,我們到達了豐收村。
這座村子由于基本上不通電,又沒有奢侈地使用燃料的習慣,所以在夜間能見度極低。縱使我眼力過人,也頗受影響。格子襯衫在村口為我簡單地指了路,我讓他在遠離村子的地方待著,而自己則扼殺氣息,深入村中。很快,我就到了他的發小所居住的屋子前。
我沒有著急進入,而是伸出手掌,按住了屋子的石磚墻壁,感知這座建筑的內部結構。
在武術中,有一個概念,叫“聽勁”。
這是常見于武術家之間推手較量的詞語,掌握聽勁的武術家,能夠在自己與對手接觸的時候,憑借觸覺去感知對手肌肉的動勢,判斷對手之后會如何運勁。如果是訓練到出神入化的地步,那么即使閉上雙眼,也能夠應對第一次招架以后的所有攻擊。
而如果是由我使用,則能夠在接觸到對手的瞬間,判明對手身體里的所有傳動結構,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剖面圖一樣,在我的心里纖毫畢現。
當然,聽勁這種東西,原本是只對會自己運動的對象才奏效,而建筑物本身是不會動的。
所以這里就需要我自己動了。要由我來對建筑物發力,從反作用力里去感受建筑的承重和受力結構。并不需要猛烈的力氣,只需要小小的暗勁就足夠了。
我立刻就對屋子里的結構了如指掌,然后撬門,步入其中,來到了發小所在的臥室里。
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在臥室門上做了小機關,會在其他人嘗試進入的時候發出刺耳的動靜,但我當然不會栽在這種門外漢級別的小機關上,很輕易地回避了。不過,為何他要做這種機關呢?是因為曾經被選為活祭品,所以對其他村民都有了戒心嗎?
他此刻正躺在床上,我悄然地來到了他的身邊,看清了他的臉。他是個和格子襯衫差不多年紀的青年,面部特征也與描述相同。突然,他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
這差點把我驚嚇到了,但仔細一看,他并非發現了我(按理說也發現不了進入潛行模式的我),似乎是被什么噩夢驚醒了。然后他坐在床上,雙臂環膝,瑟瑟發抖起來,沉浸在我所不知道的恐懼里。
我沒有向他搭話的意思,非常直接地擊暈了他,然后將其扛在肩膀上,離開屋子,回到了格子襯衫所在的一處空地上。
我當著他的面,將他的發小扔到地上。在我們的注視下,發小緩緩醒來。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叫,而是傻傻地撐起身體,看樣子是腦子還沒能好好消化自己的處境。
“如果你喊人,我就從你的舌尖開始,把你的舌頭一點點地剪斷。”我說。
他這才反應過來,想要尖叫,但同時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無比驚恐地,用很低的嗓音問:“你、你是誰?”
“你不至于已經把我忘記了吧。”格子襯衫這才說話,他的聲音在黑暗中幽幽響起,傳進了自己發小的耳朵里,“我回來了。”
“納波穆西諾?”發小震驚地說,“你真的逃出去了?你還敢回來?”
格子襯衫像變了個人似地,冷冷地說:“你以前都是叫我昵稱的,現在變得這么生分,我很傷心。”
發小不敢吱聲。
格子襯衫問起了正題:“村子里到底發生了什么,那個自稱谷神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發小瑟縮地說,“谷神他,他自古以來,就在村子…”
格子襯衫頓時震怒,將發小從地上拉扯起來。當然,他至少有在注意不發出很大動靜。他的聲音令人聯想到猛獸的低吼,“別再跟我說什么‘自古以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雖然其他村民都被那所謂的谷神用某種方法洗腦了,但你應該沒被洗腦吧?或者說,雖然你也被洗腦過,但因為某些理由,解開了洗腦?亦或是,你雖然沒有解開洗腦,但是以某種方法,調查到了村子里的某些真相?告訴我,到底是哪邊!”
發小驚駭地瞪大雙眼,“你、你怎么知道…”
“你是用‘我的父母并非死于意外,而是遭人謀殺’的消息,使得我返回村子的。”格子襯衫的聲音非常冰冷,“但這難道不奇怪嗎?其他村民以為村子里過去的逝者,都是死于獻祭,并且以為我也應該知道這件事。而以此作為前提,既然村民眼里的我是這樣的,那么在聽到你這句話的時候,我一定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我的父母極高概率是被村子獻祭了,村子非常危險,我應當對村子保持戒心,不輕易涉足陷阱。”
發小自言自語般地接道:“而我的初衷是讓你一無所知地回到村里,然后替我去死。如果使你得出這種結論,會對我自己不利…”
“所以你和其他村民不一樣,你記憶里的我,和我記憶里的自己,并無關鍵的出入。”格子襯衫說,“換而言之,你的記憶大概率沒有遭到篡改。”
發小頓時啞口無言。
格子襯衫所說的話,是連我也沒想到的點。他從之前就表現得腦袋靈光,無論是被發小陷害的時候,立刻推斷到原本的活祭品是發小,還是要求我先把發小抓來時使用的理由,都顯示出了他對于局面并非毫無判斷力,但那些都沒有此時此刻令我來得意外。或許,是他自幼起延續至今的,對任何事情都要刨根問底的好奇心,訓練出了他今天的智慧。
本來,我只是單純地視他為這起陰謀的受害者,是只能被動接受事態的弱小者,但現在看來,他自己也有主動探索豐收村的迷霧,將真相親手從黑暗中挖掘出來的調查者的才能。
發小雙手抱頭,畏懼地說:“我不能說…說了的話,一定會被殺的…”
格子襯衫惡狠狠地問:“為什么你覺得我就不會殺你?”
發小似乎還有僥幸心理,閉口不言。
格子襯衫一時間也不知道拿他怎么辦,兩人陷入了僵持。
也就是說,是時候輪到我出馬了。
“交給我吧。”我說。
格子襯衫先是一怔,再恍然大悟,然后松了口氣,好奇地問:“難道你可以用靈能入侵他的精神,讓他說出真相?”
“很遺憾,我不會那種把戲。”我說,“但是說到如何輔導他人改善心境,使其自愿地說出心里話,我還是略知一二的。”
說完,我對著發小的身體,伸出手去。
三分鐘以后,他蛻變了,成為了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非常誠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