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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愚者(八)

  (女生文學)

  看著眼前這把明晃晃的刀,我在第一時間就理解了自己的處境。

  或者說,我理解了劍客這一招的本質。

  在幾乎所有的實戰劍術流派里面,都存在著一個不可回避的核心矛盾。這個矛盾,姑且稱之為“雙殺”。意思也很簡單:如果自己和對手都拿著長度相同的刀劍,彼此劍術水準也相差無幾,然后自己去劈砍捅刺對手,但是對手從一開始就沒有防御的意思,也在同一時間劈砍捅刺過來,要與自己以命換命,自己應該怎么辦。

  這個矛盾,連很多劍術大師都無法解決。除非事先有所準備,比如說在對手沖過來的時候,突然掏槍將其打翻,或者自己的劍術水準遠超對方。否則,就只能看運氣了。而這個所謂的運氣,一般是靠不住的。

  若是我在這生死一瞬間,根據自己的體驗,所得出來的想法沒有錯誤,那么,此刻的劍客對我所施展的異能,就是強制性的雙殺。

  換而言之,他能夠將自己毫無道理地轉移到能夠砍中我的距離以內;而與此同時,還能夠強制性要求我放棄一切回避與防御的動作,去與他的妖刀虎徹硬碰硬。

  難怪他能夠在毫發無損的前提下,殺害三名聯盟陣營的特級靈能者,只因為他既具備在近身戰中所向披靡的劍術和武器,又能夠無比有效地強迫對手與自己進行近身戰。更加可怕的是,發起這場“決斗”的主動權,只在劍客的手里,因此他無論如何都能夠搶先一手。而他的對手們往往非但技術遠不如他,甚至未必握有武器。

  所有思考都在電光石火之際得以完成,我面對他的致命一擊,只做出了一個,并且也是在當下唯一能做出的一個,無論怎么想都無比違背武術常識的,極其驚險的決策——我直接以手為刀,與妖刀虎徹劈到了一起。

  準確地說,從側面的角度,在關鍵時刻擰轉手腕,回避鋒芒,劈中了他的刀身。

  連我都覺得自己的出招不可思議,他大約也已經吃驚到無以復加了吧。但遺憾的是,我沒能看見他的表情。因為這一切發生得實在是太過于快速了,以至于他的表情都沒有得到足夠的變化時間,我就已經將他的刀身劈歪,并且從他的身邊掠了過去。

  才一站定,我就間不容發地采取了第二個非常危險的決策——我要主動與他拉近距離。

  我之所以這么做,一部分是因為,既然他具備那種異能,那么我拉開距離的行為,就必然都是無用功;而另一部分則是因為,我剛才害怕了,我害怕自己死在他的刀下。

  所以,現在我偏偏要反著來,我要讓他害怕我——這幾乎是我的本能行為。一直以來,我都是這么干的。只要其他人畏懼我,就能夠讓我顯得無所畏懼。這是我的劣根性。

  我回過頭,只是眨眼間,就突進到了劍客的身前。

  此刻的我所使用的,是我在數年前的挑戰之旅中,從那個武夫的身上所學來的,名為“縮地成寸”的冷門步法。

  雖然這門步法的名字聽上去玄奧,但原理其實簡單:眾所周知,大師級別的武術家,能夠發勁于方寸之間,并且動作極快。因此如果將其運用到雙腿上,就能夠以相當短促的動作完成蹬地突進的動作。而如果學會這門步法,并且練習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再施展出來,旁人就無法看清使用者的雙腿動作,只能夠看到武術家本人的站姿紋絲不動,所處的位置卻閃爍般地變化到了一丈之外,猶如靈能者的空間轉移。

  而同樣的招數,如果是由我配合“化零為整”去施展,則能夠將距離增加到十丈之外。

  這里面其實涉及到相當巧妙的運勁技術。靈能者就算想要用蠻力去模仿,也只會從“急速平移”變成“立定跳遠”而已。而說到這門步法的優勢,就在于毫無征兆,突然性極強,抓人意識空擋的效果非常強勁。

  靈能者歸根結底也是人類,是視覺動物,即使憑借靈感多少預知到敵人要突進過來,可一旦看到敵人居然是這么過來的,也很容易被打個措手不及。

  果不其然,劍客的反應慢了半拍。我搶先出拳,接觸到了他的胸膛。

  但,我才碰到他,他的身影就好像泡沫一般,再次消失了。

  是的,他用空間轉移遁走了。那么現在的他又出現在了哪里呢?答案是,他重新出現在了我面前的近處,而且正好是一個我的拳頭碰不到他,他卻能夠用刀刃碰到我的距離。

  我立即明白過來了:真的是豈有此理,他的“強制雙殺”,居然不止是能夠拿來接近我,還能夠重新設置與我之間的距離。

  而且此刻,“強制雙殺”的力量又作用在了我的身上,使得我無法將遞出去的拳頭收回來。大約收回拳頭也被算入回避了吧,這估計在劍客的預料之內,他幾乎在重新出現的同時,又向我伸出去的胳膊,劈出了駭人的一刀。

  這一次,我故技重施,企圖再用手刀,去劈歪他的妖刀。

  同樣的招數,對劍客管用嗎?我能成功做到嗎?

  我能。

  并不是只有劍客才會在戰斗中進步,我也可以。而且,我一定能夠比他進步更快,我必須相信自己能夠做到。做不到,就是刀下枯骨,我的所有追求,都要在此化為泡影。

  在我們兩人的注視下,妖刀,再次被手刀擊開。

  見狀,劍客發出了驚愕不已的聲音,同時企圖后撤,重整姿態。

  但,這回,輪到我前進了一步,以咄咄逼人的姿態,主動地邁進了他的劍圍。

  這是為了暫時地把握住戰斗的節奏,不過,我并不認為這樣就足以奠基勝利,因為我已經看到了他那四個靈能分身正在圍過來。我真正的目的是爭取時間,再過一點點時間,我就贏了。

  我的信心,源自于我的新招數。就在剛才,我用拳頭觸碰到他胸膛的時候,便已經在他的身體里,埋下了一個小小的“楔子”。

  在這里賣關子也無趣得很,我還是直接解開“楔子”的真面目吧。

  所謂“楔子”,就是指我最近從“化零為整”的進一步理解中,所創造出來的新招數。我將其稱之為“內在封印”,顧名思義,這個招數能夠對敵人身體里的傳動結構造成細微的破壞,而敵人越是運動、越是容易連鎖性地造成自身傳動結構的危機。簡單地說就是,再過兩三秒鐘,他就會感覺自己的身體突然卡頓了,像精密的齒輪機器里插了一根阻止運轉的鐵棍一樣。

  前提是,我必須撐過這兩三秒鐘…

  然而,事實證明,我沒有那么好運。

  其實我在看到他用出“強制雙殺”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如果他將其與靈能分身相配合,那簡直是足以對大多數特級靈能者都造成一擊必殺威力的超級王牌,稱之為“絕殺”也不為過。

  而這一刻,他真的用了出來。

  他先是取消現存的所有靈能分身,再發動第三次“強制雙殺”,重新將自己轉移到了正好將我納入劍圍的位置。

  緊接著,他就對我用出了,那招在數年前對我用過的絕技“燕返”。

  這個招數看上去還是那么的變招無數,但是,無論能變招多少,物質世界中的他,最終能揮出的還是一刀而已。只不過在配合靈能以后,情況就不一樣了——我看到他的身體好像重影一樣分裂開來,以似乎比思考還快的速度,形成了八個靈能分身,密不透風地圍住了我。

  這大約就是他能夠練成分身能力的原因了,這些分身,其實是燕返與靈能的結合物。

  九把妖刀同時向我突刺過來。

  毫無疑問,勝負并不在兩三秒以后,而就只能在這一秒了。

  我并沒有去看另外八把妖刀。這一秒的我,再也不去思考其他,只是熟練地用左手擊開了本體的刀身,向他襲去。不過,我的速度還不夠快。這一定在劍客的預料之內,而我則會被另外八把妖刀同時貫穿全身要害。

  因此,只要我的速度足夠快,那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初代的燕返,就是符合這一條件的絕技。

  這個絕技的真相,其實既不是巧妙到封殺燕子所有回避路線的劍術,也不是與靈能配合在一起,將種種可能性分身具現出來的異能。這其實是異常樸素的,樸素到令人深感無趣的一劍。它的核心理念是,既然燕子能夠響應最微弱的風勢而回避,那么只要以比任何風都要快的速度出劍不就好了。

  換而言之,初代的燕返,就是比空氣的振動更加快速的超音速斬擊。

  發明出這招的劍豪,之所以非得使用長度在三尺以上的野太刀,就是因為揮劍這一攻擊方式,與圓周運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武器越是長,末端速度越是快。

  雖然我的手里沒有刀,但此刻不妨以手代刀,還原出這一絕技。

  我以最快速度,取最短路徑,擊出了自己的右手。因為速度過快,掌緣前方的空氣無法像對待正常運動的物體一樣及時避開,而是不斷地在掌緣前方堆積,并且壓縮起來。就在壓縮到極致的那一刻,空氣爆炸了,憑空形成了白色的水汽和巨大的沖擊波。

  但是以正常人的視角,想必是無法捕捉到如此快速的過程的,能夠捕捉到的最多只有:我突然出現在了劍客的身后,而本來站著的地方,則只有一團突然出現和爆散的白霧,和以此為中心莫名炸開的雷音。

  至于那些靈能分身,都在我的攻擊完成的一瞬間,悉數熄滅了。

  我默默地收起手刀,然后看向了劍客。而后者則單手拄刀、跪倒在地,胸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嘴巴里不斷地噴涌出來鮮血。就在剛才,他只來得及用刀刃護住自己的頭部和喉嚨,但還是被我擊碎了心臟和肺部。這個被櫻花地區的人們敬畏地稱為初代巖流劍豪轉世的男人,終究還是再一次地,被我用相同的招數,被初代的燕返打敗了。

  “這一招是…那個時候的…”他一邊吐血,一邊神態狂亂地看向我,明明是已經重傷到了一般人立刻就會斃命的地步,他卻依然能夠說話,“你居然…真的…”

  我對他說:“當年的我功夫不到位,無法徒手表現出這一絕技的神異,但是,現在的你,應該已經明白了吧。”

  就如劍客數年前所說,那分明只是普通的一揮而已。是的,初代的燕返,的確就是非常普通的一揮,只是非常普通地全力以赴而已。以技巧而論,遠不及后世燕返,更不及劍客之燕返。之所以奏得奇效,僅僅是因為我使用的時機正中紅心,又兼之“化零為整”的神力而已。

  如果還要說有什么,那大約就是“徒手”吧。因為刀劍斬擊這種攻擊方式,雖然越是接近尖端,速度越是快,但也越是后繼無力。在劍術知識中,接近劍尖這一部分的劍身,也被稱作“弱劍身”。這其實是杠桿原理在劍術中的物理體現,十分簡單的力學問題。

  所以,初代巖流劍豪雖然能夠用野太刀打出與我剛才速度相同的一擊,但后勁遠遠不如,且無法順利傳遞暗勁,也根本無法對劍客這種特級靈能者形成殺傷力。

  “我…為了向你報一箭之仇,不惜淪為凋零信徒…不惜用那種方法,獲得劍術之外的力量,結果卻是這副丑態…”他掙扎著拄刀起身,“我——”

  突然,他再度跪倒在地,雙眼瞪大。

  我剛才設置在他身體里的“內在封印”,終于起效了。

  “我問你,你之前所說的‘外來神的觸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來到他的身前,問及了自己關心的問題。

  而他卻根本聽不進耳朵里,“你這個妖怪!我一定,我一定要——”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多少已經不報期望,但還是繼續問:“你知道‘死者的新血’和‘胎兒的遺書’嗎?”

  “無論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不會…絕對不會告訴你的,我…”他咬牙切齒地說,“我絕對,不會…死在這里!”

  說到這里,他的身體里驟然爆發出了無比強力的靈能之光。我先是不假思索地后退了一段距離,再小心觀察。但只是定睛一看,我就明白了,剛才的靈能,并不是沖著我來的,而是沖著他自己的身體內部來的。

  他的全身爆出了無數傷口和血漿,為了突破我的內在封印,他居然做了這種相當于在自己的身體里引爆一顆炸彈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他也沒死。非但沒死,而且還在掙扎著,向著遠方逃跑。他的背影,與其說是求生,更像是僅僅為了逃避某種,自己再也不愿意面對的、極其害怕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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