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受害者們真正地迎來死亡,無貌殺人魔也將會受到強烈的影響。
這所謂的影響,并不是說因為促使它誕生的基礎被消滅了,所以它就會死去,絕非如此——就好像子女不會因為身在遠處的父母死亡而死亡。但是它“重新出生”的難度卻會因此而急劇上升。精靈這種東西,一旦形成以后就極難消滅,因為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記得它,它就能夠從人的精神世界中無數次地重返物質世界。從這個角度出發,我本人同樣也會成為促使它復活的動力。只不過,只要記得它的人越是稀少,并且對它的念想越是虛弱,那么它重返物質世界所必需的時間就會越來越久。
我想,蟻之主大約并不知道無貌殺人魔的存在。若是有所料想,那么無論是阻止此事也好,促成此事也罷,方法也都是有的。然而他什么都沒做。無貌殺人魔的誕生對他而言很可能只是個始料未及的意外而已。這種事件的概率非但很低,還要求他必須對于精靈知識有所了解。恐怕他即便預料到了受害者們里面有可能會突然覺醒出來一個強力靈能者,也未必預料得到這種事件。更加預料不到自己之后會被無貌殺人魔所追殺。
我現在已經大致地明白了,為什么無貌殺人魔會以蟻之主和我為目標。我回憶到,曾經被我拷問的親信對我說過:真正的殺人魔,指的是你這種以獵物的恐懼,和痛苦,以及絕望為樂,主動去殺人的人。而這正是無貌殺人魔選擇獵物的基準。既不是徐盛星這樣的人,也不是井上直人這樣的人;而是蟻之主這樣的人,也是我這樣的人。它的使命就是成為吞噬這樣的人的“更加巨大的黑暗”。
換而言之,若是以親信的話為前提,那么無貌殺人魔,就是一個以消滅殺人魔為己任的殺人魔。
我將火焰手套放進了口袋里,然后轉過身去,背對骨灰池。如果我是拜火教徒,那么應該會一邊祈禱,一邊用火焰降下凈化吧。但是很遺憾,我不是,這里也沒有人是。忽然,我注意到,徐盛星正在用古怪的眼神看著我,又看向了我的口袋。
“剛才的手套,是你自己的靈能物品,還是從其他人那里借來的?”他問。
“是我自己的。”我說。
他點了下頭,然后問:“那么,能否轉讓給我?”
“你需要?”我奇怪地問。他自己就是能夠操縱火焰的特級靈能者,而我這火焰手套所能夠放出的靈能火焰,哪怕往好里說也僅僅比二級水平強一些。他這行為就好比是聽覺功能超強的人問耳朵不好的人要助聽器一樣。
“有些私人需求。”他說,“當然,不會讓你白白給我,這是交易。如果你愿意轉讓給我,那么就算是我欠你一個人情。”
真是怪異,他非但沒有從一開始就對我展現出敵對態度,現在還與我談論起了交易和人情。但這人情我可不會要。因此我直接表達了拒絕。
“是嗎?”他沉吟了下,然后扔過來一個小號的布袋,“那么這個如何?”
我接住了布袋,手感有些沉。打開一看,這里面裝著的是一個又一個眼球。眼球體積像是彈珠,顏色呈現出灰色,而虹膜則是黃色。赫然是我一直尋找的“蚯蚓的眼球”。
“這是我在這處據點里找到的物品,我記得這是某種珍貴的材料,價值起碼比你這手套高得多吧。”徐盛星說。
“這是贓物吧?你就這樣給出去了?”井上直人吃驚道。
“你以為蟻之主是走什么渠道購買到這些珍貴材料的?”徐盛星反問,接著說,“就算事后由我們沒收,最終也會回到某些骯臟的手里。我本來已經決定好索性在事后將其全部銷毀了,但既然有了廢物利用的機會,那么我也不介意利用一回。”
他又對我補充了一句,“同時,這也是我對你之前的行為的敬意。”
“原來如此。”我收起了“蚯蚓的眼球”,然后拿出火焰手套,遠遠地扔給了他。
如此一來,我這次的主要目標就完成了。
接下來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殺死蟻之主。
本來我對于殺死蟻之主這件事情并沒有那么執著。如果找到了,就去殺;但如果實在找不到,那也沒辦法。我起初是這么想的。但在見識過這里的受害者們以后,我就不由得產生了“非殺蟻之主不可”的念想。如果說我這念想是出自于“正義之心”,說我是想要行俠仗義,那就顯得我在給自己的臉上貼金。哪怕不是對著其他人,僅僅是對著自己這么說,也難免有股自我標榜的味道。因此這里不妨這么講:我只是無法忍受那種人與我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而已。
也就是說,假設,他在那邊吐出一口氣,再過一段時間,我又在這邊吸入一口氣,那么在我吸入的空氣里,說不定就有從他的口腔里跑出來的空氣分子。一產生這種惡心至極的想象,我就覺得不能放任蟻之主這種人繼續活下去。
或許在無貌殺人魔看來,我和蟻之主都是同一類人,但那只是它的標準。它是它,我是我。
“蟻群不是從白名單里被移除了嗎?怎么還有人與蟻之主有交易?”井上直人問。
“這說明他們也不是鐵板一塊。”徐盛星說,“你會在以后的工作中會慢慢見識到的。”
“哼,是嗎…”井上直人先是皺起眉頭,再舒展開來,“等我爬到高層以后,那些人有一個是一個都要進監獄。”
說完,他抬起右手,抹掉了自己額頭上封印靈媒能力的符號。
就在這時,他忽然愣怔了下,然后看向了徐盛星,后者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怎么了?”我問。
“不,沒什么…”他搖搖頭,然后說,“既然痛苦的回憶已經從空氣里消散了,那么我就再回溯一遍這里的過去吧,看看能否繼續調查出來什么情報。”
“拜托你了。”徐盛星點頭。
井上直人閉上雙眼,開始發動靈媒能力。
也沒見他身上冒出來什么靈能。過了一會兒,他睜開雙眼,沉思片刻,這才對我們說:“有結果了。”
“如何?”徐盛星問。
“與之前被記憶蜂擁而入時看到的畫面大同小異,但是…”井上直人整理著自己的話語,“蟻之主來收容室折磨受害者們的時候,偶爾會在閑暇之余,翻看一本相當陳舊的書。”
“什么書?”我問。
他回答了我的問題。
蟻之主所翻看的,是一本記錄了儀式的書,而所謂儀式,則是“轉生的儀式”。
我曾經與井上直人談論過蟻之主是否可能具備轉生的技術。在談論到轉生的時候,著重說到了一般人所能夠發動的轉生儀式的限制。而這限制,在蟻之主所掌握的轉生儀式上也同樣存在。根據井上直人在回溯畫面中看到的內容,這個轉生儀式的要求如下:主持者必須以自己三代以內的直系血親作為轉生體;轉生體必須位于儀式符陣的正中央;主持者距離轉生體不可超過十米。儀式需要用到包括“蚯蚓的眼珠”在內的復數種珍貴材料,而等到所有準備就緒以后,只要主持者死亡,靈魂就會轉移到轉生體上面。
在井上直人講述這些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對徐盛星打了個隱蔽的手勢。徐盛星像是裝成了沒看見,然后問:“這個轉生儀式,是一個人只能使用一次,還是能夠使用多次?”
“能夠使用多次。”井上直人回答。
徐盛星追問:“假設一個人想要發動第二次轉生儀式,而他第一次奪取的是自己兒子的身體,那么他第二次是否能夠奪取曾孫的身體?”
看來這問題的解答也在井上直人所看到的內容里面,他直接搖頭了,“不能,必須是初始身體的三代以內的直系血親。”
徐盛星松了一口氣。
我心里已經有所結論,但以防萬一,還是對他問:“你為什么問這個?”
“我曾經對徐全安用過有著測謊功能的靈能物品。”他回答,“而結論是,他的確就是蟻之主。”
“果然…”井上直人自語道。
難怪徐盛星在一開始看到我的時候,反應沒有我想象中的激烈。既然徐全安就是蟻之主,而蟻之主被證實了還在活動中,那也就是說,徐全安并沒有真正死去。并且,既然測謊物品能夠對其得出這種結論,那么當時被殺死的也肯定不是替身,而是本體。徐全安很可能是在當時使用了轉生儀式,成功地金蟬脫殼了。
但是,他是如何繞過儀式限制的?儀式符陣和轉生體不能距離主持者超過十米,這個條件倒是能夠設法巧妙地滿足。但是“轉生體必須是三代以內直系血親”又要如何滿足?他的親生父母和祖父母早已全部去世,也沒有徐盛星以外的子女。如果他想要挑選轉生體,就只能從徐盛星與我之間二選一。而徐盛星當時既沒有站在什么符陣里,距離徐全安也超過了十米。更何況他身為特級靈能者,也不會被一般人奪走身體。難不成徐全安還有其他私生子?
不,退一步想,他也未必是徐全安,而是徐全安的父親徐言古。
徐盛星曾經對我說過,在徐言古死后,徐全安就像是變了個人,仿佛被徐言古奪走了身體。
我重新回憶起了他向我述說過的細節:倒在血泊中的徐言古,踩著有著怪異花紋的地毯的徐全安,后者就站在前者的旁邊,面無表情地看向了當時還在上小學的徐盛星…
徐盛星面沉如水地向井上直人追問起了儀式符陣的細節。
“符陣中的每個符號都像是很多線蟲交織成了怪異的花紋,仿佛花朵一樣,而花朵則看似無序地排布著,顏色主要以紅色為主…”井上直人試著描述起符陣。
徐盛星越是傾聽,越是握緊拳頭,最終忍不住低喝道:“徐言古!”
“先到其他地方找找看吧,或許蟻之主就在這據點的某處…”井上直人一邊說,一邊轉過身,然后走向了出口。
就在這時,他旁邊的墻壁陡然被一道龐然大物撞穿。
這龐然大物赫然是一臺三米高的黑色動力裝甲,裝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到了他的身邊,同時快速地舉起了鋼鐵拳頭,對準他的頭顱轟然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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