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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歡迎來到安息鎮after

  當我再次見到都靈醫生的時候,她正躺在房間最深處的床上。

  在真正的現實世界中,她看上去既不是少女,也不是女青年,更不是老嫗,而是大約九歲左右的小姑娘。但如果她曾經告訴我的信息中沒有摻雜謊言,那么她今年已經四十七歲了。她躺著的床鋪是白色的,被子和枕頭也是白色,被子一直蓋到了她的喉嚨這里。我非常仔細地端詳著她,不是在訝異她看上去過于年幼,因為在靈能者的世界中,別說是外表與真實年紀不符的人,就連長得完全不像人的人都大有人在。但她看上去依然相當特別,因為根據被子凹陷下去的痕跡來看,她,沒有四肢。

  非但沒有四肢,她的雙眼估計也是失明的。她用黑色的布蒙住了自己的雙眼。頭發則是白色的短發,皮膚是帶著少許透明感的蒼白。

  “很驚訝?”她的聲音顯得細弱。

  “很驚訝。”我說。

  “我以前說過的吧。越是往夢境的深層走,我的姿態就越是衰老。”

  “我驚訝的不是這個。”

  “嗯,是指我的殘疾吧。”她說,“我好像還說過,在越是衰老的同時,我的身體會變得越是完整,而靈能則越是弱小。換而言之,越是接近現實世界,我的姿態就越是年輕,殘疾程度也越是接近真實的我,靈能也越是強大。別看我現在好像很弱,其實靈能已經回歸特級水平了。當然,我不擅長戰斗這點也是實話。”

  “這可真不是一般的殘疾。”我說。

  “這是我九歲那年留下的殘疾。”她故意用與己無關的口吻談論此事,“自那以后,我就覺醒了靈能。不得不說這是個噩耗。當我的父親好不容易為我找來治愈之法的時候,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殘疾。這絕非我故意使然,只是人的適應力實在過于強大,甚至不以人自身的意志而轉移。”

  她繼續說,“因為我在潛意識中已經認定這就是自己應有的姿態了,所以靈能就把治愈殘疾的靈藥當成異物予以消滅。我只能夠繼續維持這種姿態。”

  九歲。我捕捉到了她最初提及的這個關鍵詞,然后想明白了她殘疾的原委。

  “義肢也不管用嗎?”我問。

  “在夢中的話倒是能夠嘗試,但在現實中,義肢一安裝就會被彈開。”她說,“我甚至從黑色地帶購買過一具空白的‘人偶’,然后把自己的靈魂轉移到上面去。但很遺憾,在轉移以后,‘人偶’的四肢和觸覺以外的所有感官部件都自動損壞了。我只好設法把自己的靈魂重新轉移了回來。”

  有時靈能亦會反噬其主。我的心中浮現出了這個念頭,然后問:“也就是說,你現在其實也聽不到我的聲音?”

  “是的。但我的靈感已經足夠發達,能夠部分地替代視覺和聽覺。”換而言之,上次她在最表層夢境中也“親眼”見過我身為徐福的真面目了。但是按照忘卻之月誓言的要求,如今的她應當已經主動地,或被動地刪除了自己對于我的真面目的記憶。

  說到這里,她對著身邊偏了偏頭。而從剛才開始,她的身邊就有一道湛藍色的身影。

  這是個好像全息投影形成的藍色人形,令人聯想到所謂的幽靈。但據我觀察,這其實是她用自己的靈能形成的“靈體”。此時這靈體來到了她的身邊,好像照料癱瘓病人的護士一般將她扶起,并且把她身后的枕頭疊起來,好讓她能夠靠著。

  我看著這靈體半晌,然后問:“我最初在夢中見到你的時候,你的身邊跟著個讓我感覺不似人類的女青年。其實那個女青年就是這個靈體在夢中的形象嗎?”

  “正是如此。”她笑著承認,“另外,你好像是還問過我,為何我會乘坐與你同一趟列車返回安息鎮。”

  “因為那根本不是現實。”我直接給出答案,然后說,“你是如何把我拉到最表層夢境中的?那并非夢境魔物的夢境,僅僅是你自己捏造的夢境吧。”

  “嚴格地說,并不是我拉進去的。如果說小鎮噩夢是個會把接近者全部吸進去的洞穴,那么最表層夢境僅僅是我放在洞穴前的地毯而已。但凡經過洞穴的人,都會先經過這塊地毯。離開時也是同樣。”她解釋,“這個秘密是我拿來對付暴烈的底牌。但是如果沒有你在,也是無法轉變為殺招的。這點必須多謝你才是。”

  “比起謝意,我更想要謝禮。”我看著她,“你沒忘記我們之間的契約吧。”

  “自然。”她轉頭示意靈體。

  靈體轉身,從床頭柜里取物品。這時,我注意到,她的床頭柜上放著個花瓶,花瓶里放著藍紫色的亞麻花。我想到,胡麻也喜歡亞麻花,并且最初是想為自己取綽號叫亞麻的。

  “亞麻花的花語是‘感謝’。”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微笑道,“我很喜歡這花。”

  我恍然。

  “你最初以輪椅少女的身份與我接觸,是因為想要摸清我的來歷吧。”我回到了之前的話題,“而同時,你也在更深層夢境中與暴烈周旋,是嗎?”

  她點頭,“正如同夢境魔物在噩夢中分飾二人,也如同你幾乎真正地將自己一分為二,我也用了‘二重身’。”

  “但看上去像是變成了三個人。”

  “女青年的我和老嫗的我沒有分割開來,僅僅是前者在更深層夢境中變成了后者而已。”

  “原來如此。”我說到這里,那靈體已經從床頭柜里拿出了個黑色木盒,遞了過來。

  我將其接過,打開來檢查一遍,然后對她點了點頭。

  “你應該明白,無論你想要做的是什么,對你而言,僅僅有了退轉藥,是不夠的。”她說,“而哪怕有了配方,你也無法自主配制退轉藥,交給其他人配制更是行不通。”

  “我明白。”我說。

  “那么,是否需要我的‘售后服務’?”她笑道。

  我不置可否地說:“我會考慮的。”

  忽然,我心生一念,然后說:“雖然我對于暴烈的愿望并不關心,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的道理有可取之處。而你既然坐擁造夢術,又在現實世界如此不順,卻沒有居住到夢中的世界。這是為何?”

  “就如你所說,夢中的世界有我想要的一切。健全的身體,光和聲音,好吃的食物,失去的親人和朋友…”她說著,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后搖搖頭,“不,這樣太沉重了。還是換個輕松一些的比喻吧。你有打過游戲嗎?”

  “我反而很驚訝你打過。”我說。

  “假設你在打游戲時死了很多次,又正好很困,你是會直接倒頭睡去,還是通關以后再睡覺?”她微微一笑,不等我回答,就給出了自己的選擇,“我是后者。這就是我的答案。”

  她繼續說,“我必須在現實中得到幸福。雖然連我早已死去的父親也憐憫我,不認為我能夠辦到,所以才把造夢術傳給了我。但我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現實曾經奪走了我很多事物,我一定要在今后的人生中全部親手討回來。這就是我的愿望。”

  她微微一頓,又問:“是否顯得幼稚,可笑,不自量力?”

  “并不。”我由衷地說,“但這個愿望確實有些難度。凋零信徒仍然在追殺你吧。”

  “凋零信徒不會放過我這個叛徒,而你也正在被凋零信徒覬覦。”她微笑道,“你不認為我們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好搭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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