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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歡迎來到安息鎮(十三)

  在結束了他的生命以后,我從墻壁上將砍刀拔了下來。

  以前的我是很少使用兵器的。因為每當我的攻擊落到靈能護甲上的時候,比起用兵器間接性地傳遞暗勁,無疑是用拳頭直接性地傳遞暗勁才更加趁手。然而在“化零為整”的模式下,我能夠自由自在地將自己的力量傳遞到身體的任何一處,甚至能夠相當圓潤地以兵器這一媒體傳遞出去。既然都擁有了這種便利,那么我也無需再堅持手無寸鐵的戰斗方式了。

  某些兵器好手會自稱“兵器就像是自己肢體的延伸”,但無論再怎么強調這種幻覺,兵器都不可能是人體的延伸。然而現在的我卻有些理解這些人的心境了,因為現在的我確實能夠視兵器如手腳一般驅動自己的力量。

  甚至于,當我產生這種自我認知的時候,這把砍刀也不知何時變貌成了另外一種外觀:最初是好像俗稱“狗腿刀”一樣以劈砍為重點的戰斗刀具,這在前世被稱之為“尼泊爾彎刀”——然而此刻刀身卻已經變得筆直,寬度宛如成人手掌,長度大約一米左右,表面遍布血污和斑斑的銹跡,刃部也像是曾經劈砍過很多堅硬物體一樣到處都是鋸齒般的缺口。

  看上去近乎于損壞,卻令人寒毛豎起,這其中藏著的是“殺過很多人的破刀”與“新鮮出爐的好刀”的差異。雖然性能無疑是后者更強,但前者往往更加能夠激起人的恐懼想象。

  我端詳著這把刀,感覺它令我似曾相識。

  然后,我暫時擱置這種莫名的懷念,拿著引路用的黃色方塊,離開了這片遍地血泊和尸骸的戰場。周圍的風景隨著我的前進而逐漸后退,從墻壁和地面的縫隙中滲出來的血液臟污卻愈發嚴重,枯萎的行道樹比起樹木更像是某種妖魔。但是不出意外的話,只要拿著黃色方塊,就早晚能夠到達他們的據點。

  果不其然,很快,他們的據點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那是一座廢棄醫院樣的建筑物,正門口把守著兩個灰色制服的人。方便起見,之后姑且稱他們為“灰制服”吧。我想都靈醫生就是被關押在這里。為抓緊時間,我也不準備大費周章地潛入了。所以那兩個灰制服很快就發現了正在接近入口的我。

  “什么人?”

  “不對勁。快,叫人——”

  他們來不及了。

  我一瞬間就跨越了中間看似不短的距離,其中一人的尾音尚未完全落地,他們就都被我砍下了頭顱。

  此時的我依然處于“化零為整”模式,哪怕是在趕路的過程中也沒有關閉過,宛如呼吸般自然。我當然有懷疑過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態是否有著危險性,但暫時只能停留在懷疑階段。而且對此時的我來說這種力量也是有必要的。我徑直走入廢棄醫院內部,在一片狼藉的候診廳里,有三個灰制服注意到了我,并且向我開槍,但很快都被我砍殺了。然而槍聲卻吸引來了更多的灰制服。

  我一言不發地行走著。有灰制服來,我就砍殺;沒有灰制服來,我就從各處房間的門口經過,檢視內部是否關著都靈醫生。

  片刻后,我走上了二樓,依然在走廊上行走著,又有幾個灰制服要拿槍射殺我。這次其中甚至混著靈能者。

  很可能跟之前的三十歲和五十歲一樣,是個一級靈能者。

  我非常羨慕他的靈能,但是他再也沒有機會表現自己的靈能了。

  我一邊觀察著灰制服們的陣型,一邊將右腳掌看似平常,實則用力地跺到地上。震蕩波在我刻意為之的發勁之下沿著地板巧妙地傳遞了出去,整個樓層似乎都震動了下。當震蕩波經過堵在前面的灰制服們的時候,灰制服們頓時東倒西歪,甚至跌倒在地。最狼狽的反而是那靈能者,他已經在發力向我突進了,卻在雙足對地板使勁的瞬間,被我看準時機發出的震蕩波掃過,整個人在高速沖刺中不慎撲倒在地,摔到了我的跟前。

  我既沒有說出任何言語,也沒有給他任何說出遺言的機會,僅僅是又抬起了腳,再不容置疑地跺下去,跺碎了他的頭顱,使得腦漿和鮮血爆了一地。

  這幕劇變讓灰制服們驚慌失措,連陣型也崩潰了。我一言不發地迫近的姿態,更是讓部分人看著我的面具,流露出了不成體統的恐懼。

  其實在這種狹窄的走廊上,若是他們都堅強地壓住恐懼,再整齊有序地對我傾瀉彈藥,說不定是能夠對我造成傷害的,如今卻淪為了一盤毫無威脅的散沙。有時也要對自己殘忍——頭顱內部響起了來自某段記憶中的回音。

  我殺入了灰制服們的中間。傷亡似乎喚醒了少數人的血性,有人紅著眼向我殺來。我轉過臉看向他們,頭顱內部又響起了幻聽般的話語:也要學會接受犧牲。

  沒過多久,所有敵人都死在我的刀下,廢棄醫院頓時安靜了下來。或許剛才那些就是這處據點的所有灰制服了,又或許還有其他敵人,只是藏起來不敢冒頭而已。血泊從走廊上蔓延到了不遠處的樓梯口,沿著臺階潺潺流下。廢棄醫院本來就是令人聯想到靈異怪談的地方,這下倒是變得更加恐怖了。但我的心靈卻是出奇的平靜。

  血泊倒映出了我此刻的姿態:怪異的短喙鳥嘴面具,血跡斑駁的刀,以及不知從何而來忽然加上的黑色殘破斗篷——我驀然回憶起來,這不就是前世的我在作業簿上繪畫過的故事形象嗎?前世的我想要在故事世界中成為邪惡反派的克星,最終卻把自己畫得像個不倫不類的殺人狂。盡管被其他人看到的話肯定會臉紅,卻依然會在心中的某處角落為此而沾沾自喜。像個長不大的男孩。

  這可不是英雄的形象。倒影宛如幻覺般說話。

  這樣打扮的話,壞人看了也會害怕。我無聲地說。所以這樣更好。

  穿著如此奇裝異服,難免令人害羞,抬不起頭。但這樣就可以了。徐福可以常鱗凡介,但無面人必須與眾不同。

  可以不笑,但必須自信和堅定;也不可以感情用事,要量力而行。

  很快,二樓已經被我搜索完畢,然后是三樓,四樓…五樓是最后的部分了,我在這里的單人病房中,找到了疑似都靈醫生的人。

  那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嫗,面相很有教養,令人聯想到在大學中授課和做研究的老教授。

  她的雙眼呈現綠色,穿著英倫風格(當然這個世界沒有英國和倫敦)的深顏色冬季居家服飾。雖然這番垂暮之年的外觀,與我之前見到的沉睡中的都靈醫生截然不同,但我此時也呈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外觀,也沒有說別人的立場。而且這個樓層也沒有其他值得懷疑的人選了。

  她的手腳被鐵鏈鐐銬所綁住,只能坐在地上,而鐵鏈的另一頭與墻壁相連接。

  “你好,陌生人。”她說,“我是都靈醫生。雖然不是真名,但你不妨如此稱呼我。”

  我沒有回話。

  “我認得你的面具。你是無面人。”她說,“我聽到了戰斗的聲音,你剛才殺光了這個據點的所有人嗎?之后,你也會殺死我嗎?或者說,你其實是為救我而來?”

  她的話語仿佛有著某種刻意為之的韻律,讓聽者放松心思,把全身心都托付給她。我感覺這種聲音好像在哪里聽過,而且就在不久前。我很快就從記憶中翻找出了相對應的人物——是我最初到達安息鎮的時候見過的輪椅少女。

  一邊是少女,一邊是老嫗,竟讓我覺得有著某種相似。

  “是的,那不是錯覺。就如你所想。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她仿佛能夠讀懂我的心思,或者僅僅是連蒙帶猜的,“此時你所看到的并非我的真正姿態,僅僅是我在‘夢中夢’里的姿態而已。你在‘夢’里看到的黑發女郎也是我,你在現實中看到的輪椅少女也是我。”

  見我沒回應,她繼續說,“但現在的你讓我感到異常。你是否患有心理疾病?在夢境中,這類疾病會放大化,甚至是惡化。”

  我自然也明白自己不對勁,但我依然沒有與她說話的意思,而是走到她的身前,舉起手里的刀。她的瞳孔一瞬間收縮了,似乎是懷疑我會殺她。但我僅僅是砍斷了束縛住她的鐵鏈而已。

  這些鐵鏈不過是普普通通的鐵鏈,根本不具備束縛住特級靈能者的堅固度。看來五十歲的發言沒有錯,都靈醫生雖然是特級靈能者,但不具備任何戰斗能力,甚至不懂得如何強化自己的身體。或者索性是這里面有什么誤會,都靈醫生其實不是靈能者也說不定。

  “謝謝你,無面人。看來你是來救我的。”她緩慢地站了起來,“先離開這個地方吧。我聽過那些灰制服的閑話,暴烈似乎每過一段時間就會返回這處據點,查看其他人是否有抓住我。哪怕你有辦法與他戰斗,也沒必要特地選在對手的主場。”

  我們走出了這個樓層,向下行進。

  “在你到達這個夢中夢以前,說實話,我一籌莫展。”她說,“這層夢境的脫離條件比較特殊,但是有你在的話就相當簡單了。我們現在必須先回到避難所的天臺上,因為夢中夢的出口之一就在那里。”

  但這還不夠,我想。

  “是的,這還不夠。我們之后還必須脫離那個到處都是活死人與亡靈的噩夢小鎮。”她說,“但在回歸現實以前,我們或許必須先殺死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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