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十八歲,雖然尚未完全進入自己作為武術家的巔峰時刻,但憑借千辛萬苦的訓練,好歹也是到達了自己當下的極限。然而在這個極限的基礎上,我卻依然能夠更加強大三倍甚至五倍?這無論如何也是過于離譜,令我忍不住懷疑其中是不是存在著什么誤會。
只不過,這也的確是我感覺到的事實。我本以為自己已經臨近了體能的盡頭,卻不想絕處逢生,居然在這種地方發現了前面的路。
說不定我正將走入一條前無古人的道路。我是這么想的。
但想要開心的話還為時過早。沒等我細品此刻的狀態,我就不由自主地退出了“化零為整”模式。顯而易見,現在的我對于“化零為整”模式的把握依然不夠熟練,非但無法保證自己次次都能進入,即使僥幸進入,也無法長時間維持下去。
一般來說只能維持兩秒或三秒,狀態絕佳的話能夠維持五秒鐘——這就是我現在的程度。
這樣可沒法兒拿來當成訓練工具使用。
這時,胡麻向我這邊挨了過來,似乎有事,“無面人先生…”
“先生?”
“只是叫無面人的話,感覺不夠尊敬。”
“像之前一樣稱呼我就可以了。”我說,“有事嗎?”
他肅然點頭,“是這樣的,我發現了一個秘密——相當驚人的秘密!”
“你說。”我集中了注意力。
“這里其實是個夢!”他言之鑿鑿地說。
這種事情你應該從一開始就發現的——這句話從我的喉嚨處涌了上來,但我旋即放棄了對他的批評。他能夠自己發現這點已經值得夸獎了。從未經過訓練的人本來就很難發現自己做夢,哪怕周圍與自己再不同尋常也一樣。
“是的,這里是夢。不出意外的話,這里還是地獄浩劫時代的夢,并且很可能是夢境魔物在作祟。”我這么與他說。
“地獄浩劫…難怪這里那么多活死人。”反倒是他吃驚了,“而且,你說夢境魔物…等等,難道你其實不是我夢出來的嗎?”
原來他剛才還以為我是被他夢出來的假人…不過事到如今,我連在心中啰嗦的勁頭都提不起了,只是點頭承認。
“也就是說,你在現實中也身處于安息鎮?”他相當疑惑地說,“為什么你會在這里?難道說,你是為了追殺靈能罪犯而來的嗎?”
“正是如此。”我收下了他送給我的這個理由。
“我能夠幫助你嗎?”他熱情地問。
“你不是還要找那個名叫徐福的少年嗎?”我說,“況且,我們還要先設法脫離這個夢境。”
“當然,是在與徐福一起逃出去以后。”他連連點頭,“我從很久以前就想要與你一起懲罰罪犯了,雖然作為警察來說特別不合適,但是…我真的很想與你一起行動,從那些邪惡的罪犯手里,拯救那些善良的市民…”
他流露出了憧憬的情緒,“我甚至經常想象,如果我是你的搭檔該有多好…”
“這還是免了。”我打斷了他。
聞言,他的犬耳沮喪地垂了下來。
“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吧。”我轉身就走,“該出發了。”
無論是要設法脫離夢境,還是幫他“找徐福”,都必須從調查周圍一帶開始。
他點了下頭,也要跟我離開這家狼藉的雜貨店。就在這時,他整個人陡然不動了,目光也牢牢地釘在了某處。
我時刻維持著警覺,見他忽然有異常,我也立刻停止前進,反射性地將目光投向了他看著的地方——那是雜貨店的角落,地上掉了一枚硬幣。
硬幣的表面隱約浮現著微弱的紅光,在黑暗中格外顯眼。我沒能第一時間意識到這到底是怎么了,這枚古怪的硬幣又象征著什么,只覺得自己應該趁早遠離這種來路不明的玩意。寶貴的時間就這樣流逝了一秒鐘。
但好在,就在下一秒鐘,我總算是憑借著自己的知識,明白了這枚硬幣為何會發紅光,這白白浪費的一秒鐘固然寶貴,卻好歹沒有釀成苦果。
我猛地將胡麻踢倒在地。
他被迫從硬幣上轉移了視線,終于從如石膏像一般紋絲不動的狀態中脫離了。
我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我們跑出了很長一段距離,路上也吸引過活死人,但全部設法甩掉了。在僻靜處停下來以后,我長出了一口氣,而他則一頭霧水,好像自己也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剛才那是怎么了?我看到那枚硬幣的時候,整個人突然無法行動和思考了,只知道盯著那枚硬幣看…”
“那不是硬幣。”我心里也有點后怕,“那估計是‘三秒鐘之影’。”
“那是什么?”他疑惑。
“是一種能夠偽裝成常見物品的亡靈。”我解釋,“哪怕是再怎么強大的靈能者,一旦目擊到它就會立刻陷入無法行動與思考的處境,并且若是看著它的時間超過三秒鐘,就會在三天以前死亡。”
“等等,在三天以前死亡?”他愣住了,“不是在三天以后死亡嗎?”
“就是在三天以前。”我說,“被殺死的是過去的你,而現在的你也會變成已經死亡三天的模樣,時間線也會因此而重新編排。如果不是相當高等級的靈媒,甚至無法意識到‘現在’已經被改變了。”
“連過去也能改變?”他瞠目結舌地說,“這,不至于吧?那么簡單就遇到了那么厲害的亡靈…”
“我們的運氣當然不至于那么差。”我說,“只是因為那種感覺的亡靈在地獄浩劫時代遍地都是而已。”
“遍地都是…”他似乎已經無法思考了。
“逆轉時空,操縱因果,篡改邏輯,乃至于動搖某些人類尚未知曉,卻對宇宙而言至關緊要的基本規則…這些都是地獄浩劫時代的亡靈們所常見的異能。”我緩慢地說,“與棲息在地表世界的亡靈截然不同,那些來自于地殼深處,甚至來自于地幔的亡靈,哪怕看上去再弱小,也很可能具備某些不可理喻的特性。”
其中最為恐怖的,無疑就是“末日神祇”。
如果說誕生于地表世界的亡靈是“怪獸”,那么來自于地殼深處和地幔的亡靈,就是恐怖故事里的“厲鬼”。
前者雖然也普遍有著不死身和超速再生的能耐,但不管怎么說都能夠設法毀滅,而后者則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就拿剛才的三秒鐘之影來說,我所看到的硬幣甚至未必是它的本體,很可能僅僅是它在更高維度的本體投射到三維世界的陰影而已。
最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同時也是最令人弄不明白人類為什么沒有在這個時代完全滅絕的是):這種莫名其妙的亡靈在地獄浩劫時代的總數甚至遠比人類還要多,并且時時刻刻都在從地下無止盡地涌現出來,其中被探明性質的也只是少數而已。
“但這里不是夢境嗎?剛才的三秒鐘之影,總不能真的改變過去殺死我們吧…”他小心翼翼地說,“而且你在看到它的時候,不也是沒有中招嗎?”
“這種亡靈哪怕被人用普通的顏料畫出來,也有可能從畫中詭異重生,何況是做夢?”我搖頭,“至于我,之所以沒在剛才中招,僅僅是因為三秒鐘之影有著一次只針對一人的規則而已。如果你或者我單獨遇到了它,那是必死無疑。”
他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似乎終于意識到了自己身處于何等危險的困境。但片刻后,他卻忽然說:“必須盡快找到徐福才行。”
“什么?”
“他現在一定很害怕。”他斬釘截鐵地說,“我必須盡快把他從這里救出來!”
“但你甚至自身難保。”我說。
他用力搖頭。
就在他即將說出什么的時候,他的犬耳陡然豎直,“有人!”
“在哪里?”我警覺地問。
“不是這里。”他說,“距離這里不遠,應該隔著兩三條街道…”
他越是說,越是沒自信,“或許是我的錯覺?”
“這是你用靈感獲得的信息?”我問。
“大概吧…但我的靈感也不是很敏銳…”他小聲地說。
“過去看看。”我說,“或許是你要找的徐福。”
這自然不是我的真心話,我只是想要找到脫離這個夢境的線索而已。“突然出現的人”或許就與其有所關聯。與此同時,我也沒有忘記警覺,因為在那里的也有可能是亡靈,正在釋放某種能夠誤導靈感的信息。
我們向那邊移動了過去。
片刻后,我們看到了那邊的人。
確切地說,是“人們”。
總共有三個人,雖然衣服各不相同,但都佩戴了頭盔與手套,護膝與護肘,并且都用長袖長褲遮住皮膚,背著碩大的雙肩包,一副末日求生者的派頭。他們正在相當謹慎地前進著,好像隨時都會從陰影中沖出來一張血盆大口,把他們全部咬碎吞噬。
胡麻藏在轉角處,小聲地說:“徐福好像不在那邊。”
因為徐福就在你旁邊。我一邊心想,一邊說:“先觀望觀望。”
“嗯。”他乖乖照辦。
卻不料,才過去十幾秒鐘,那邊的三人就注意到了我們。領頭的人打了個手勢,另外兩人停止下來,然后領頭的人則對這邊喊:“誰在那里?”
看樣子是真的注意到了我們,而非虛張聲勢。領頭的人繼續說:“我是有著探測特長的靈能者。你們是活人吧?大家都是幸存者,沒必要躲躲藏藏的。請出來吧。”
“我們要出去嗎?”胡麻試探著問我。
事已至此,也沒必要繼續藏著了。我帶著他走了出去。領頭的人看了看我們,并且著重觀察奇裝異服的胡麻,然后說:“沒見過的臉啊,你們是從小鎮外面來的?”
“沒錯。”我說。
“我們之前在另外一條街道上,發現了一些被燒焦的活死人,那是你們的所作所為?”他問。
胡麻微微遲疑,向我看來。我對他點點頭。他轉頭對領頭的人說:“是我。”
“恕我直言,為了我們這邊的安全,我必須再提一個問題。我希望你們千萬別撒謊,我有辦法探測謊言。”領頭的人肅然問道,“你們是拜火教徒嗎?”
此言一出,他身邊的兩人明顯更加戒備了,仿佛現實世界的人遇到了凋零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