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列車駛入站臺中間的時候,我也醒了過來。
透過窗戶,能夠看到站臺上的看板,上面寫了一行字:歡迎來到安息鎮。
“醒醒。”我踢了踢胡麻的小腿,“我們到站了。”
安息鎮無疑是個地名古怪的小鎮,但同時,這里也是都靈醫生的暫居地。
都靈醫生具體何許人也,我直至如今也摸不清楚。即使拜托無人機收集情報,也無法知曉他的性別和年齡,更不知道他的外表與來歷。只知道他在聯盟各地游蕩,算是個流浪醫生,而見過他的人對他外表的描述都不一致。有人說他是男人,有人說他是女人,有人說他是老人,有人說他是青年,甚至有人說他是小孩…總而言之,盡是一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發言,充滿了都市怪談一般的可疑氛圍。
我最初是從無面之影的口中打聽到此人的。她當時還在以“亞當”的身份與我合作中,我問她是否知道誰能配制退轉藥。
“知道是知道,但你也用得著退轉藥?”她當時很是詫異,“你的靈感不是已經遲鈍到足以免疫所有心靈攻擊了嗎?”
“有特殊用途。”我是這么回答她的。
另外,她說的話也不完全正確。即使排除“血祭儀式的副作用”,這個世界上也的確存在某種能夠對我造成心靈系影響的方式。但我也沒有必要對她如實相告。
她倒也爽快,立刻把“都靈醫生”這號人物的名字報給了我,并且說他最近應該正在安息鎮暫居。
即使是此時此刻,我也不認為她是在欺騙我。正所謂好鋼用在刀刃上,謊言也要用在關鍵部分上,越是她這種高明的騙子,越是不會輕易撒謊,特別是撒那種與當前目的無關的謊言。否則若是我從其他途徑證明她在撒謊,那么她就相當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何況安息鎮就在河貍市的郊外,因為是個知名景點,所以甚至能直接從地鐵站前往那里。
但這終究是從她那種女人的嘴巴里跑出來的情報,如果不是沒有其他辦法,我也不想去嘗試,而如今就只能先去一探究竟了。
我將自己最近要去安息鎮的行程告知了徐盛星,結果遭到了他的強烈反對,理由是不放心我這個手腳殘疾的兒子出遠門。雖然我對這種發展早有預料,但也的確不方便一聲不吭就離開,否則以他的性情,沒準兒會丟下工作循著線索直接追上來。
在經過了一陣交流以后,我們終于找到了妥協點:我依然會前往安息鎮,但必須有人跟著。
這個人就是胡麻。
“胡麻”只是綽號。
他的真實姓名是“亞爾維斯.克里斯托弗”,字數長到讓人提不起勁去記。因此之后我會只以“胡麻”這個綽號來稱呼他。
據徐盛星介紹,這個人是他在局里的親信,但因為前段時間犯了錯,所以現在遭到了停職處分。人絕不是壞人,相反,很有正義感,表里如一,就是不知變通。他最近正好很閑,聽說要來陪我這個“領導的兒子”出門旅游(“旅游”是我去安息鎮的借口),倒是很積極,立刻應了下來。
我與他第一次正式見面,是在出發的當日,也是我殺死保羅的兩天后的中午,地點是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
他的外表很是英俊,頭發是咖啡色的,雙眼呈現紅色,頭頂上長著一對與頭發同色的犬耳,是個比較少見的亞人。身上穿著干凈的白襯衫和黑長褲,站在人群中間顯得卓爾不群,引得路人頻頻側目。說白了,像是某些偶像電視劇的男主角,簡簡單單的衣服也能穿出脫俗的味道。
我感覺自己好像在哪里見過他,就連他那串長長的名字,我也似乎在哪里看過一眼。
他的態度相當熱情,與我碰頭以后,好像恨不得把我拄著的手杖都抽走,然后攙扶著我前進。我一開始還以為這家伙實際上是個諂媚之輩,想要借由討好我,來獲取徐盛星的好感。但在切實交流以后,卻感覺到這個人的性格確實如徐盛星所說,表里如一,熱情的表現也不似作偽。
他把自己的綽號告訴了我,我隨口問道:“為什么要叫‘胡麻’?”
“我們公安局的戰斗人員都有自己的綽號。我本來想取‘亞麻’的,但是另外也有個警察叫亞麻,我就只好叫自己胡麻了。”他如實相告,“這樣總不至于再重合。”
聽他這么一說,我的心中卻是冒出了個不太禮貌的念頭:如果他把“亞”改成“大”,應該更不容易重合。
說著,列車也到站了。我們進入車廂,找個座位坐了下來。
我問起了他被停職處分的理由。
“這個…”他不好意思地說,“前段時間,我被徐隊長帶去河貍制藥偽裝保安,然后遇到了無面人…然后也沒通報其他隊員,還把情報透露出去了…”
聽他這么一說,我的腦海中猛地掠過一道閃電。
原來是他!
我終于記起來了,上次潛入河貍制藥的時候,我的確碰到了個自己在公安局內部的支持者,從他口中套出了一些情報。后來為了防止他后悔,轉去通報伙伴,我就順手把他打暈了過去。
那時候的他既沒有說過自己的名號,也沒有脫下頭盔露出臉,但如今的我卻依然覺得他的臉和名字眼熟,這是因為他上次給我看過警察證件。我從證件上看過他的臉和名字。
雖然由我說有點不對,但他那樣做,停職處分已經算是相當寬容了,估計是因為他是靈能者吧。河貍市公安局在對待有能力的人的時候那是相當之圓滑,井上直人的時候是這樣,胡麻現在估計也是這樣。換成其他城市的公安局就沒這么寬容了。
“你支持無面人?”我問。同時列車動了起來。
他的犬耳突然豎直,用力點頭,“是啊!”
“可,無面人,那不是犯罪者嗎?我也聽人提及過,那似乎是個視秩序為無物,憑著自己喜好殺戮的壞人。”我說,“身為警察卻支持他,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聞言,他眉頭一皺,想要反駁。
但張開嘴巴過了一會兒,他的犬耳又像淋了水一樣沮喪地垂了下來,“是不太好。”
我感覺他要說“但是”了。
“但是。”他果然這么說了,“我還是相信無面人是正義的。他確實殺了很多人,但那都是些壞人。如果消滅壞人,能在結果上拯救很多好人,那么就應該這樣做。”
“或許無面人自己并不是那么想的。”
“怎么說?”他好奇地問。
“這是我父親與我聊過的,他認為無面人并非為了正義而戰,而是有著私人的動機。”我倒是沒有編造,徐盛星以前在吃飯時的確跟我閑聊過這些話,“也就是說,無面人很可能是自私的,之所以會殺戮罪犯,只是因為這正好與他自私的動機重合到了一起去。”
“這…”他愁眉苦臉地思考著,“雖然我不認為無面人是這樣的人…但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或許還是會支持無面人吧。”
“為什么?”
“第一,無論動機如何,無面人還是在結果上懲奸除惡了。”他說,“第二,無面人救過我的妹妹。”
這回輪到我好奇了,“妹妹?”
“我的妹妹,海倫.克里斯托弗。”他回憶道,“她說自己前不久被好像是羊皮殺手的男人帶走,接著忽然出現了個人,用噴霧把自己迷暈。等她醒過來的時候,那人手里拎著個鳥嘴面具,跟她說‘你已經沒事了’、‘可以回家了’…”
經他這么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的確有這么一回事,我當時在殺羊皮殺手的時候的確順手救過那么一個女人。
“我聽到她描述的鳥嘴面具,就知道那肯定是無面人。”他說,“那時我就想,如果我以后遇到無面人,一定也要幫助他。”
“所以你就在他進入河貍制藥的時候替他掩護了?”我恍然道。想不到其中還有這樣的因果,而當時的我卻對此一無所知。
“是的。”他點點頭,然后無奈地說,“雖然最后還是被他打暈了。我好像根本沒被信任。”說是這樣說,但他的臉上也沒有怨懟的跡象,也真是個怪人。
說著說著,列車途經一站,停了下來。
一批人走了下去,另一批人走了上來。
新的乘客們里面有兩道顯眼的身影,其中一人是乘坐輪椅的美貌少女,灰色長發,穿著白色連衣裙,雖然雙眼閉著,但看著不像是在睡覺,而是瞎了;而另外一人則是個其貌不揚的女人,穿著職場女性一樣的灰色正裝,姿態干練,走在后面,為前者推著輪椅。
這個組合難免吸引人的注意。我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列車繼續行駛。
一個多小時過后,列車到達了位于安息鎮的地上站臺。
我把還在打瞌睡的胡麻叫了起來,然后隨著人群一起走出車廂,繼而走出站臺。
前方映入眼簾的正是安息鎮——雖說是知名景點,可看上去卻不是什么古鎮,似乎只是個隨處可見的現代化小鎮而已。除去沒有高樓大廈外,仿佛就是從河貍市的一個區走到了另一個區,甚至還能在這里看到眼熟的連鎖便利店和小吃店等等。
但在我看來,這個小鎮卻暗藏危機。
原因是昨天無人機為我提供的一份情報。
當初與徐盛星交手的“井上仁太的保鏢”——凋零信徒“暴烈”,在事件結束以后并沒有栽在徐盛星的手里,而是直接撤退,不知所蹤了。我為了觀察地心教會在河貍市中可能的動向,便委托了無人機,調查暴烈是否還在河貍市里停留。
這個委托是與調查都靈醫生的委托同時進行的。
沒想到的是,昨天晚上,無人機給我發了一份安息鎮列車站臺的監控錄像截圖。在畫面里,暴烈混跡在出站的人群中間,向著站臺出口走去。
換而言之,此時有至少一個地心教會的特級靈能者,正懷著未知的動機,潛伏在這個小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