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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無面人(二十三)

  眼看井上仁太身后的保鏢似乎就要動手,井上仁太卻忽然一抬手,像個倏地舉起紅牌的足球裁判一樣,阻止了保鏢的動作,“慢著。”

  “嗯?”保鏢疑惑頓住。

  “先別打。”井上仁太語氣古怪地說,“雖說這個房間做過極好的隔音處理,就算在這里拔槍射擊也不至于被外面的人聽到,但你與徐盛星都是特級靈能者,一旦戰斗起來,勢必會被外面的人所察覺…”

  “那又如何?”保鏢似乎對井上仁太這個雇主毫無敬意,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都被這警察知道底細了,事到如今卻還害怕這個?這跟殺人犯害怕殺雞有什么差別。”

  “不,我的意思是——我想,這或許就是我與這個朋友的最后一次談話了。”井上仁太頭也不回地說,“但我還是想為這段得之不易的友情,做一些…姑且算是補救吧。因為我…也就只有這么一個朋友了。”

  說完,他再也不理自家保鏢,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徐盛星的身上,神態誠懇,一字一頓,“盛星,到我這邊來吧。”

  “你在說什么鬼話?”徐盛星此時看著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正在對樹演講,好使其挪窩讓路的傻子。

  但井上仁太卻視而不見,一心一意地說:“從很久以前開始,你最厭惡的便是‘庸俗的官僚’與‘陳腐的規則’,而如今,你卻在聯盟的體制中工作。身懷絕技,卻四處掣肘,何等憋屈?你本該在更好的舞臺上活躍,而我,則能為你提供這種機會。或許在你看來,如今的我不過是一介罪犯,沒有資格說出這種話,但你也應當明白靈能覺醒藥的價值——你知道我是在研究這個的吧?只要以這項成就作為臺階,哪怕是聯盟也會不得不承認我們,過往的罪惡都會一筆勾銷,到時候我們——”

  “夠了,我不想聽這個。”徐盛星冷漠地說,“你早已面目全非,不再是我的朋友了。也別裝出朋友的嘴臉與我說話,聽著就感覺像是吃屎。”

  井上仁太臉色一變,然后長嘆一聲,“你是否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的話?人心易變,親子,夫妻,手足,朋友…任何關系都無法永遠持續。我們如今的反目正是如此。你不認為這很可悲嗎?”

  “你還有臉說這話?你也配?”徐盛星似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話雖如此,他卻依然沒有立即動手,可見對方在他心中確有一些意義,“反正你都走到這地步了,真想追求所謂的人心不變的話,何不雇個靈能者催眠別人?”

  “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簡單。”井上仁太說,“人心就好像是一條不停更換零件的船只,隨著遺忘與記憶的新陳代謝,舊人格早晚會被新人格替代。精神之死的速度遠比肉體之死更加迅速,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其他人卻根本不明白。哪怕是用所謂的催眠術,強行固定住感情,但若是除此之外的部分都變了,那也毫無意義。”

  “聽著,我對你這番不知道從哪本書上看來的、充滿文藝青年惡臭的、兩腳離地十米高的‘生活感悟’…沒有一絲絲興趣。”徐盛星不為所動,甚至是不以為然地說,“我只關心一點,這與你研究靈能覺醒藥又有什么關系?”

  “就如你曾經與我說過的一樣。”井上仁太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只有成為靈能者,才有資格探索進一步的領域。”

  “所以你就讓自己的兒子,從自己的老婆的腦子里,挖出禁忌知識來?”徐盛星此問,無疑是一次試探。

  “不。”井上仁太搖頭道,“我研究靈能覺醒藥的信心根源,確實是禁忌知識,但那與我的妻子毫無關聯。況且,我那滿腦子‘英雄思想’的兒子,也不可能協助我這種事情。”

  他接著說,“禁忌知識,是一個‘神秘人’交給我的。”

  “什么?”徐盛星皺起眉毛。

  一直在后面旁聽的我也沒想到,到了這個節骨眼,居然還會再冒出來一個神秘人。

  不,我以前的確與克洛伊討論過,或許確實存在一個“幕后主使”,將靈能覺醒藥的關鍵知識給了神秘組織,只是我從未將其與禁忌知識聯系到一起而已。

  “一個多月前,那個藏頭藏尾的神秘人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井上仁太回憶道,“他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了蘊含著‘靈能覺醒藥的制作理論’的禁忌知識,雖然缺少一些技術細節數據,但依然相當有用。而他在將其交給我的同時,也要求我作出承諾,若是我真的制造出了完成品,屆時也要交給他一份。”

  說著,他微微一頓,口吻變得諷刺,“但我單方面廢棄了這個承諾。理由很簡單,既然他都已經把知識交了出來,那就沒有任何價值了。我也不想把寶貴的技術成果交給那種坐享其成的家伙。”

  “你還真是越來越齷齪了。”徐盛星冷冷地說。

  “他估計也是不甘心,所以就在今天上午,他潛入這里,想要竊取這里的技術成果。”井上仁太笑了笑,“但結局也可想而知,他失敗了,逃跑了。”

  “是嗎?那么,接下來,你也將會迎來失敗。”徐盛星緩慢起身,氣勢也逐漸上升,“而你與他不同的地方就是,你絕對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保鏢面無表情,上前一步。

  “自負只會帶來破滅,盛星。”井上仁太也站了起來,“你以為自己有勝算嗎?先不論我這邊也有特級靈能者,這家制藥廠里還有很多我的手下——”

  話音未落,突然,門被撞了開來。

  而隨著門開,外界戰斗的聲音也猶如暴風雨一般闖入了這個隔音效果極好的房間。撞門而入的是一個保安打扮的人,他似乎就是井上仁太所說的“手下”,此時身負重傷,想對井上仁太說些什么,卻瞪著眼睛,連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就倒在了地上。

  看到這一幕,我也明白了過來,原來徐盛星看似坐著沒動,卻早已給潛伏在外界的警察隊伍傳遞了信號指令。

  此時警察隊伍已經突入建筑內部,戰斗開始了。

  第一個動手的人是我。

  我率先翻越沙發,沖向了井上仁太,而旁邊的保鏢則沖我露出了獰笑。

  隨著他這一笑,室內頓時刮起了大量黑色的線條,看上去像是風一樣——這或許聽上去有些難以理解,但不妨這么想象:在一部分繪畫作品中,畫家為了方便看客理解,就會極其潦草地畫上一些黑色的細線,充當是風的形狀,而此時此刻,這些線條就好像是從圖畫上刮出來的“風”,帶著無比鋒利的氣息,向我圍殺而至。

  另一邊,徐盛星也沒有袖手旁觀,他猛地揮動手臂,大量火焰也從室內的各個角落涌現出來,與場上的所有黑風攪合到一起,乍一看,好像大量的橘紅色與黑色的“顏料”混作一團,卻獨獨繞過了我。

  我趁此機會,來到了井上仁太面前,準備先將其擊暈。

  就在我即將得手的檔口,一道湛藍色的半透明墻壁——姑且叫作“力場墻壁”,陡然出現在我與他之間,攔截住了我的攻擊。這應該是井上仁太身上帶著的某件靈能物品的功能吧,我倒也不意外,他既然請得起特級靈能者作為保鏢,那么攜帶一兩件防御用的靈能物品也很正常。

  而這時,一道虛無縹緲的身影,從他身后的地板下“鉆”了出來,正是克洛伊用“分化之證”制造的,能夠穿透物質的幻影。

  井上仁太若有所覺地回頭,而克洛伊此時應該已經完成了與幻影的位置交換,將左手伸向了他。

  下一秒,她做出了超乎在場所有人預料的事情。

  她倏然將手指捅入井上仁太的右眼眶中,殘忍地挖出了他的眼球,連同后續帶出的視神經一道扯斷。

  井上仁太頓時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嚎叫——除非切身體驗過,否則誰都無法想象,粗壯密集的視神經被人用蠻力扯斷,到底是何等生不如死的感覺。

  而克洛伊的身影則轉眼間消失了,再未出現在這個房間的任何一處。很可能是她早已在外界布置了幻影,此時又與幻影交換位置了。

  但是,為什么?

  我一時間無法理解這一幕,而隨著井上仁太的慘叫聲,我與他之間的力場墻壁忽然像被人拿棍子快速攪亂的水面一樣無規律地波動起來。這個兆頭相當危險,我立即后退出了數米。

  果不其然,下一秒,力場墻壁爆炸了,爆風與在場的黑風和火焰攪成一團,使得場面無比混亂。

  隔著彌漫在房間內部的煙塵,我隱約看到,井上仁太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這個房間。

  我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卻在這時,保鏢猛地從側面殺了出來,一記裹挾著黑風的手刀捅了過來,明明是人的手掌,卻有一種古代攻城錘一般無堅不摧的恐怖勢頭。

  這種關鍵時刻,我根本沒時間陪這個家伙糾纏。

  我避開了他的攻擊,同時握緊右拳,反手打在了他的身上——這一拳并沒有攜帶我以前與徐盛星戰斗時用過的“化零為整”之力。這倒不是我輕敵,要知道哪怕是我,也無法隨時隨地進入那種不可思議的狀態。饒是如此,這記拳頭的力氣好像也超出了他的預料。猝不及防之下,他被打退了出去,盡管身體毫發無損,卻仍然露出了一頭霧水的表情,似乎無法理解自己為什么會被我這個一般人打退。

  緊跟著,他又重整架勢,試圖向我攻擊過來,但徐盛星也從旁邊殺出,一邊與他糾纏,一邊對我說:“追上去!”

  不用他說,我立刻撤出房間,查看走廊。

  就這么一點點功夫,井上仁太竟然已經不翼而飛。

  雖然以他的傷勢,想跑也肯定跑不遠,沒準一不留神就自己死在哪里了,但在這種情形下,我又應該往哪里找他呢?

  克洛伊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弄不明白她為什么要挖走井上仁太的眼球——不,在這個場合下,特地挖走他的眼球,只有一種用途。之前為我們帶路的員工說過,這家制藥廠的某些地方,必須通過虹膜認證程序才能夠進入,而剛挖下來的眼球仍然殘留活性,也是能夠拿來通過虹膜認證程序的。

  但她有分化之證,墻壁和門對她來說就跟空氣也沒兩樣兒,何必非得用這種方式?

  除非,她想要進入的地方,是與上次一樣的,能夠隔絕靈能的房間。

  而如果是這樣,那就衍生出了新的問題。

  并且這個問題,很可能意味著,克洛伊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我的伙伴。

  我抓住了一個慌忙逃竄的研究員,問他這里是否有同時滿足“必須通過虹膜認證程序才能進入”和“能夠隔絕靈能”兩個條件的房間。

  “我怎么知道啊!”他驚慌失措地大喊,“放開我!”

  看來是我提問的方式太禮貌了。

  我拔出了身上的手槍,頂住他的腦門,原封不動地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并且在說完以后,就以能夠讓他感覺到的方式,緩慢地在扳機上施加力氣。

  他不知道我的手槍里沒有子彈,頓時雙眼瞪圓,身體發軟,心驚膽戰地為我指了路。

  我丟下他,往那個方向急速前進。

  很快,我找到了一個位于走廊盡頭的房間,門毫不設防地敞開著,內部面積相當于一間高中教室,沒有任何陳設,唯獨中央有個正方形的銀色金屬基座,高度約莫在人的腰際附近。

  克洛伊獨自站在銀色金屬基座前,背對著我,似乎正在專心凝視基座的頂面。

  我按了門邊的按鈕,門刷地一下就關閉了。

  “看來我還真是沒有搭檔緣。”我一邊說,一邊向她走去。

  “不是你的錯。”說著,她也轉過身來,脫掉頭盔,露出笑容,“誰讓我是個來路不明的‘壞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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