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雍王如此表態,那些本來心有不悅的勢大胡酋一時間也未有動容。人與人接觸,關系想要維持長久,終究還是要以誠信為主。
這個行社資本如何核算,他們多數人其實都很難領會。而如果雍王真的不講信用的話,他們也根本就無計可施。真要翻臉吵鬧,他們就是下一個細封部。
但雍王仍然愿意遵守約定,百數萬巨資隨手斥出,哪怕他們沒有受賞的資格,但起碼這份態度讓人安心。
他們雖然不滿于獲利微薄,但憑心而論,他們所付出的也實在不多。如果這個西河行社依照這樣一個模式經營下去的話,他們只需要在這里派駐族中幾百名丁壯,便可以一直都有錢收。
半個月就能收萬數緡,那一年到頭就是兩三十萬緡的巨資,想想也讓人覺得怦然心動。那些部眾即便留在本族中,一年到頭無非多方牧幾頭牛、幾匹馬,什么樣的牛馬能賣出這種高價?
這么一想,眾胡酋們又心熱起來,自覺得此事大有搞頭。唯一一點不滿的,還是參與分利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讓他們不能獨享雍王的寵愛。但若能借此跟雍王保持一個良好的關系,又大可以在別的方面有所互動。
對于諸胡酋們的忠心表態,李潼并不甚在意,你們只要參與進來,違不違背我都無所謂。反正只要火候到了,老子就會踢了你們、自己單干。
許多事情,你只要見識過,就退不回去了。人之所以覺得沒有選擇,主要還是因為見識太少。
最明顯的就是吐蕃權臣噶爾家族,以往吐蕃面對這樣的問題,圍起國門來直接干挺,但噶爾家族在國中不能立足后,便即刻投向大唐,并在大唐繼續建功立業,這就是視野開闊所帶來的選擇多樣化。
這些胡酋們自以為派駐一些族眾加入西河行社,于實力無損,影響不大。
可這些人在西河行社所經歷種種開闊了視野,又怎么還能忍受得了以往部族的閉塞環境,等到他們返回部族,就是絕佳的說客,就會鼓勵族眾們紛紛外出,主動融入大唐的世道中。這些胡酋們再想完全控制住部族,那可就難了。
關于這一點,突厥的《闕特勤碑》有著深刻的體會,碑文中一再告誡族眾們要遠離大唐,千萬不要被唐人的糖衣炮彈所迷惑,要緊緊團結在可汗周圍。但這碑文刻下沒多久,后突厥就正式滅亡了,讀起來真是字字血淚的經驗之談。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什么都阻止不了的!
分配方案議定后,便到了正式的分配環節。
李潼當然不可能讓這些胡酋們直接把物資瓜分走,他還要靠著這一次的收獲來充實府庫呢。
迎著眾胡酋們期待的目光,李潼又繼續說道:“今次所得,物類繁多,價值、用途都不相同。而你等眾位,想必也是各有所需、各有所疾,如何度量分配,也是讓人頭疼啊!”
這話倒也不假,眾胡酋們眼下雖然齊聚一堂,但他們各自族地卻分處隴右各個方位,各種物品市價自然也都不相同。有的地方牛羊價高,有的地方鹽米奇缺,本身并沒有一個統一的市場,分配起來自然會有諸多爭端。
“我并不吝惜財貨,但卻不想你們眾位因此吵鬧不斷。所以作一折衷,諸物貨以長安市價折五成為計。譬如一頭牛,鄯城市價不過七百余錢,但在長安,三歲之牛作價十緡,即便折半,也是五緡。如此匯算,你們眾位可滿意?”
“滿意,當然滿意!”
眾胡酋們聞言后,頓時又連連點頭,這種差價,傻子都能估算出獲利多少。隴右牛羊成群,實在不是什么稀罕物品,他們各自族中皮毛筋角之類都存的發霉,即便有商賈前往收購,也都是往死里壓價。
現在在隴右直接就折成長安的市價,簡直做夢都要笑醒。甚至有人忍不住詢問,他們各自族中積貨能不能也按照此價折入西河行社中。
對此李潼也只是冷笑不答,老子干的是無本買賣,直接動搶的,還真以為我要在這里坐地行商?
如此懸殊的差價,又衍生出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他們這次所獲如果直接領取實物的話,那真是虧到姥姥家。雖然這些收獲中也有長安為賤、隴右卻是高價的貨品,但畢竟只是少數,且人人都在盯著,更加不好分割。
“你們眾位見沒見過此物?”
說話間,李潼從手邊摸起一張飛錢匯票,向眾人展示著:“此物名飛錢,乃是長安寶利行社所發,代錢通行。區區一紙,便是十萬緡,捻紙入市,滿載而歸,說的便是此物。”
眾人聽到這話,不免瞪大雙眼,盡管對雍王敬畏深重,但也實在不敢相信此言:“就這區區一張紙片,造價可有百錢?能抵十萬緡巨資?長安市中人,莫不都是傻?”
“飛錢眼下還只在蜀中、關內兩地通行,隴邊人眾所以不知。但未來,飛錢將會遠達西域,無地不行。你們眾位日后若有機會出入關隴,可以先將財貨存于州城邸庫,攜此入關,可以不懼蜂盜、免于途耗。”
講到這里,李潼又收起那張飛錢,見眾人仍是一臉驚愕質疑的神情,繼續笑道:“空口不足為憑,這樣罷,幾日后蘭州金城將有一支大商隊由關內入境,你們可以自往花銷購物。今次所得,我會給你們開具等額飛錢,但物貨就收存在此不做調動。如果你們在金城無所購得,可再返回鄯城取回各自存貨。”
為了增加言語的說服力,李潼又說道:“這些物資,不入官庫,就由西河行社的力徒們負責看守。”
眾人雖然仍是不能理解飛錢這種存在,但聽到由他們各自部眾看守物資,還是略微安心的。雍王這番話說的讓人感覺匪夷所思,但試試總沒有壞處,真要在金城購買不到物貨,再回來取回各自所得就是了。
見眾人紛紛點頭答應下來,李潼也由衷的笑了起來,到目前為止,他的意圖可以說是基本達成。借用這些胡酋的力量,干掉細封部這樣一個大部族,而收獲又原封不動的保留下來。
至于將要抵達金城的那支商隊,自然是他傳告長安城組織起來的。
商賈逐利,就算沒有官府的組織,他們也都會頻繁來往于關隴之間販殖為業。
現在為了讓隴右物資充實,李潼授意官府將近日便要登隴的商賈們統合起來,集中前往蘭州的金城,而且還開放了一部分驛路大道供其通行。
商賈們對此也滿意的很,行商牟利最重要的就是貨品能夠快速的流通變現,現在客戶群體已經準備好,只要能將貨品運到,就能快速銷售出去,大大縮短了行商周期。
而且有了官府的統籌保護,安全性也大大提升。往年隴邊甚至還發生商賈因為攜帶太多財貨入胡部經商,直接被胡人圍殺哄搶的惡性事件,以至于他們等閑都不敢隨便交易。
更不要說,鄯城這里還有一個萬帳規模的大部族所有家底儲蓄物資,他們到來之后就可以進行采購,運回關中。當然價格肯定不如他們私下采購低廉,但還是那句話,量大、安全且快捷,傻子才不來呢!
至于商賈們到鄯城進貨的本錢,李潼統一規定是要用糧食,甚至價格方面都可以放寬松一些。官府貿然搜刮民間,或者會激起強烈的反彈,但商賈們總有各自的渠道。
就算這些商賈們一時間湊不齊交易所需要的大量糧貨,但李潼也早給他們準備好了采購的對象,就是隴邊諸州那些墾田百頃的上柱國們啊!
現在各州都在陸續匯總并上報相關的資料,隴右這些土豪們也多是尚武,對于上柱國這個名頭還是很感興趣的,所以有很多人都在上報田產。
但一個比較奇怪的現象是,上報的這些人田產不多不少、差不多都是一百二十頃、能夠勛功十二轉,獲得上柱國勛位的檔次。
這說明當中肯定是存在一些虛報以濫竽充數,或者說瞞報、不愿財富完全露白的家伙。
但這份名單參考性還是不小的,如果由官府直接登門進行市糴,他們多多少少是要有所抵觸,但民間商賈登門,就算這些土豪們熱衷囤積,無非也只是價錢高低的問題而已。
所以,為了籌措大軍所用糧草物資,李潼在極短時間內調動了三方面的力量。
一是隴右當地的胡人武裝,將他們整合起來、結成行社,劫掠獲利。二是關內的商賈們,由關內的官府出面將他們整合起來,形成一個大市場。第三就是隴右當地的土豪們了,通過市場叩開他們的糧倉大門。
如果這個模式運作起來效果不錯,未來可以一直延續下去,而不僅僅只是滿足今年的青海之戰。而且,未來也大可不必將安西、隴右等邊軍的財政、后勤等權力統統交給節度使一人。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大唐立國以來在隴邊所積攢下來的諸羈縻州府,此前只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但現在對李潼來說,要么是我的同黨,要么是待宰的羔羊,肥的流油。
老子既有一個專門負責打劫的西海行社,還有關內諸商賈們所組成的銷贓團體,只要隴右那些土豪上柱國們在利益的刺激下掄起膀子來開墾種田,不愁給養,大軍就可一路前進。
打到哪里,哪里都有我西海行社的二五仔出沒,我們不是強盜,只是財富的搬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