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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6 雍王坐衙,群眾爭見

  夜中,崇仁坊王邸,濃情如火,趣滿香閨。

  良久之后,李潼仰躺在榻上,楊麗側伏于身畔。眼見殿下并無睡意,她才開始講起今日前往平康坊的目的。

  “這是好事情,人閑則廢。娘子本有經營之能,若只閑守空庭,難免精神不振。”

  聽完楊麗的講述,李潼便微笑說道。他庭中幾個娘子,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意趣,若只因委身于他便閉門不出、困養庭中,他也感覺很可惜。

  眼下身在長安還沒有站穩,王妃等暫時不宜接到長安來,否則他倒愿意家人們聚集于此,給他們各自施展才能意趣的空間。

  “殿下不反對,那就太好了!妾也并非不耐寂寞,執于牟利。不過舊年殿下在長安,戲弄盛會,長安群眾響應,聲辭感人,既能安慰人心,也能宣揚政治。”

  聽到殿下對她頗為支持,楊麗也是欣喜不已。

  李潼聞言后點點頭:“是這個道理,那位莫大家也是一位端莊體面的藝人,人事托付給她,不愁回報。明日我吩咐蘇約一聲,藝社報備、批建園業都可行方便。芙蓉園都可圈用起來,現在此處試營,效果好的話,京內諸坊都可以再造分場。”

  “眼下還只是初計,怎么能勞煩官府人物使用?”

  楊麗本以為殿下口頭上的支持,卻沒想到自己提了一嘴,殿下居然要用到官府之力來幫扶,一時間半是驚喜半是惶恐的拒絕,同時又說道:“殿下昵愛,止于帷私,妾已經感恩不已。少來執掌家事,妾也并非不通世務之人,舊年行走卑賤尚能勉力維持。如今得列門中,世道已經敬重許多,行事更加方便,實在不必因為這些風月閑情再妨殿下公務。”

  聽到這娘子言語間不乏自信,李潼也笑起來,但還是說道:“幫扶這藝社,可不是為了私情。公門私邸還是要分開,用到官府之力,自然要有回報。民生寡歡,生人無趣,悲喜無從消遣,難免要求告神佛。娘子若能播樂坊曲,予民新戲,稅物遞增之余,來年整頓寺剎之所,也能更少阻力。”

  精神信仰層次的斗爭,終究還是要從這方面解決。唐宋之交,是社會一大變革,國力或有消長,但在民生方面,大體上呈現一個上揚的趨勢。

  世家大族逐步瓦解,他們所把控的社會資源也在一定程度的向下擴散,民生環境較之中古時期的莊園經濟肯定是有所改善的。所以在精神層面上,也是有著非常大的需求,其表現形式就是宗教的發展越來越繁榮。

  佛教與道教,不僅僅只是外來與本土的區別,佛教的世俗性更高,宗教市場的擴大也滋長其斂財能力的牟利性,嚴重的時候,就會影響到民生,影響到國力的增長。

  人誰無有三分隱私,或求善果、或消孽惡,人心強大的畢竟只是少數,求神問佛獲取慰藉是一個常態。后世民智普開,還不乏論調三武滅佛無一善果,好像是因滅佛召來的惡果報應。

  但是,能夠逼到最高統治者以這樣的方式解決問題,有腦子的都能意識到當時的宗教勢力已經多么猖獗。不滅可能就死在當時,也就不存在后報不后報的問題了。

  更何況,崇佛侫佛的下場就好?后趙石勒斷子絕孫,梁武帝陰溝翻船,武則天老來被叛,那可真是死不瞑目。

  初唐民風,基本上還是昂揚向上,長安雖然新經鬧亂,但只要有合適的引導,也不至于一味的就苦大仇深。所以對于楊麗開設戲坊,李潼是非常支持,市場就擺在這里,你不爭有人爭。

  佛教的發展史,就是一部市井俗戲發展史,到了唐中后期,許多佛寺開設的經場、戲場甚至就連達官貴人都吸引過去,成為市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甚至就連印刷術的推廣和飲茶習俗的擴散,與佛教發展都休戚相關,和尚們在古代可都是真正的營銷大師。

  李潼眼下并不打算直接對佛寺下手,但也時刻在準備著,搶占民眾們娛樂時間也是一個手段。藝社俗樂深入坊里之后,先拆掉那些佛寺的附屬產業,然后逐步剝離其斂財手段,壓制在一個可控的范圍中。

  別的不說,你哪怕聽聽秦王破陣,也比聽目連救母要更有愛國教育的意義啊!

  楊麗倒是沒想到雍王殿下對她這事業如此看重,且提供了許多大受啟發的建議,一時間也是欣喜難當,趁著思路活躍,索性披衣而起,就著燈火開始整理更詳細的經營計劃。

  李潼也不阻止這娘子,翻個身酣然睡去。他可是沒有什么就此不早朝的資格,明早幕府還有一大攤事務要處理,還是要節省腰力,保證睡眠。

  幾日后,社監署正式成立,官廨就位于長安西市東側的延壽坊。雖然是新設的官衙,但幕府給予的配置卻極高,雍王殿下親領社監,平陽公武攸宜坐堂直案。

  官衙新設,自然要先頒行規章。這一天,雍王殿下親自入衙,而長安并周邊地區的眾多行社社首們也都紛紛入坊拜見。

  許多人甚至為了能夠見上雍王殿下一面,臨時結社備案。當然,給這些行社歸籍存檔并不是免費的,視其社徒多寡收取一定錢財,但封頂也就是一萬錢。

  長安城中想要求見雍王殿下的多了去了,往常投帖獻禮、輸入極多都未必能見上一面,如今只需要交上幾千錢便能得見,這對不少人來說,也是一大誘惑。

  “前日報社者激增,單單所收筆資就得錢八千余緡。”

  及至殿下入衙,負責官署組建的萬年縣尉蘇約便匆匆入前稟告道。

  李潼聞言后也是一愣:“這么多?”

  一緡一千錢,八千多緡就是八百多萬錢。李潼根本沒打算要在這方面牟利,收取一定費用,真的就是筆墨加上人工等管理成本,卻沒想到長安民眾太熱情,就這還爭著入錢求見。

  且不說群眾們眼下的熱情,李潼倒是能夠想到,之后他的名聲肯定會更壞。入學國子監要交錢,住大屋、飲清水要交錢,現在見個面還要交錢,雍王真是索求無度!

  蘇約搖搖頭,也是有幾分苦惱:“單單今日入衙各社社首們,便足有兩千多人。”

  聽到這個數字,李潼感覺更虧了,特別在翻看那些新進備案的行社,則更加哭笑不得。得知雍王殿下親領社監,民間結社成風,甚至一個西市胡商編了兩頭驢、三頭駱駝,結成一個腳力社,自認社首,交三百錢來見雍王。

  雍王殿下的名聲啊,就被這些畜生給敗壞了!

  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李潼也沒想到大家都這么會玩,集思廣議之下,原本編擬自以為周全得當的規令章程,直接就被鉆成了篩子。

  “要不然殿下還是回宮吧,卑職在此直案召見即可。小民奸猾嘈鬧,何勞殿下親臨宣教。”

  武攸宜上前一步請示道。

  李潼倒是挺樂意讓武攸宜分攤一些貪鄙惡名,但想了想之后還是擺手拒絕了,新創行署總不好朝令夕改,他此日入衙宣教已經是群眾俱知,既然來了,還是見上一面為好。

  不過他還是吩咐蘇約道:“日后再有此類集眾事宜,先查參眾人數,再擬資費定額。”

  此風不可長,不來點狠的,李潼擔心下次大家可能真牽著一群牛馬駱駝來見他。

  入衙參見人數過多,幕府又增調千余甲士入坊控制秩序,開衙時間到了后,衙門大開,等候在外的諸社首群眾們魚貫而入。排在最前方的,則就是田少安、李陽等幾名故衣社直案。

  社監署新創,對于備案行社只是記錄了社眾人數,分成甲乙丙丁四等。至于行社資產以及所涉行業,都還沒有進行細致的分類。

  講到人勢,故衣社乃是長安乃至于整個關中地區的第一大社,這還是因為長安、萬年等幾個大的分社分別記錄的緣故。

  跟隨在故衣社身后的,則是幾個長得很有異域風情的胡人,他們多是早期內附的胡部酋長。趁著幕府組建社監署之際,索性族人結成行社,來見雍王殿下。

  李潼坐在衙堂,等待諸行社社首登堂來見。社眾超過萬人,便是甲等行社,這些行社社首足有十幾人,當然故衣社直案與那些胡部酋長們就占了大部分。

  剩下的還有木炭、瓦窯、石匠等與民生息息相關的行社。這一類行社,倒不是從業者們抱團取暖的產物,而是此前官府為了征收課錢方便,勒令他們結成行社。

  甲等行社社首們登堂叩見之后,不待余者開口,田少安等故衣社直案們再次下拜,神情激動道:“小民等故衣社徒,與雍王殿下前緣深刻。故衣義社,本就感于先王仁恩才得創建。如今殿下牧治關內,小民等案前俯首,惶恐呈獻社譜社籍,恭推殿下行為社首!懇請殿下無棄蟻民卑情,收此先王遺澤!”

  此言一出,在堂那十幾人,特別是一些討巧來見雍王的胡酋們,一時間嚇得臉都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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