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哪些事情可能讓十拿九穩的手術延長呢?
張天陽苦思冥想,最后選擇放棄。
不是可能性太多,而是這個手術著實簡單。
前面切腎切腎上腺的都做的很順利,這個跟單純的膀胱鏡沒啥差別的手術,鬼知道到底哪里會出問題!
他要是能提前想得到,并及時阻止,估計手術也就不會延長了。
第六感估計也不會來回蹦噠了。
李月半小哥的心率和血壓都已經降了下來,麻醉醫生那邊所有的物品也都找齊了。
“來,自己動一下,換個體位。”
李月半的手術不需要全麻,但是還是需要麻醉的。
張天陽看過李月半的手術安排表,上面標注的麻醉方式是,“腰硬聯合麻醉”。
顧名思義,就是硬膜外麻醉和腰麻(蛛網膜下腔麻醉)結合起來的麻醉方式。
通常用于腰部以下的手術。
在泌尿外科,更是一種常用的麻醉方式。
平躺著是沒辦法麻醉的,必須要側身,抱膝,把后腰弓起來。
就跟腰穿的姿勢一樣。
所以李月半小哥在麻醉醫生的指揮下,擺弄了好一會姿勢,終于才按照要求,把背正確的弓了起來。
李月半小哥的皮膚偏白,白胖白胖的,膘也多。
整個背弓起來之后,依舊不能看清楚脊柱的凸起,手按上去,能明顯感覺到一層厚厚的肉墊。
“哥們,該減肥了啊!”
麻醉醫生定好了穿刺位點,順手拍了拍李月半的腰。
這兩巴掌下去,頓時肉波亂顫。
麻醉醫生的臉登時就黑了一個色號。
“這家伙,不好穿啊!”
愁眉苦臉的扭頭,面前就遞來了一雙無菌手套。
眼神順著手臂往上,麻醉醫生發現湊過來的是張天陽。
“嗯?”
他接了無菌手套,卻沒有急著拆外包裝,用鼻音表示了疑惑。
“我來給老師打下手。”
張天陽眨眨眼,語氣誠懇。
“我看老師您的實習生已經下班了,您沒有助手了,所以我過來看看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麻醉醫生中午都是不休息的,所以在麻醉科輪轉的免費勞動力們,可以每天四點鐘就下班。
當然,已經是正式工的麻醉醫生們就只能苦哈哈的“直落”,一直堅守崗位到這個手術室所有的手術都結束。
就在第四臺病人到達之前,麻醉醫生的“小苦力”就已經偷偷溜走了,現在的他是真的“孤家寡人”一個。
張天陽肯這時候主動挺身幫忙,麻醉醫生瞬間就被打動了。
別的不說,就光看著張天陽,就覺得順眼了不少!
“那咱們開始吧?”
張天陽臉上帶著笑的詢問,手上卻已經把擺滿了器械的治療臺推了過來。
他湊上來,當然不可能只是為了幫忙的。
他的最終目的,其實是親自上手把關。
把所有可能發生的意外扼殺在搖籃里!
畢竟,麻醉這一塊,也挺容易出事的。
“你會嗎,就往前沖。”
沉寂了很久的器械護士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再次跳了出來,開口就是滿滿的嘲諷。
張天陽動作微頓,看都沒有看她,已經自顧自的拆開了穿刺包的最外面的包裝。
“誒!”
“誒什么!”
這次,麻醉醫生看不下去了。
器械護士之前懟張天陽,那就懟了,反正不是他的學生。
但現在張天陽是來給自己幫忙的,你還趕著趟的懟。
這不是看不起我嗎!
于是當場他就怒了。
“你這個小姑娘,心情不好可以跟男朋友撒,或者跟你們小護士撒,為難我們醫生的實習生干什么!”
“我…”
“你什么你!”
事不關己的時候高高掛起,事關己的時候,我愿化身為“大噴子”!
第四臺手術本身就是膀胱鏡手術,按理說并不需要器械護士的存在。
被麻醉醫生氣了一下之后,器械護士幾個跺腳,找場子未果,最后直接轉身負氣走了。
“這個小姑娘,平時不這樣的,今天不知道為啥吃了槍藥一樣。”
麻醉醫生重新回復微笑,沖著張天陽解釋了兩句,就感覺什么東西又拍在了他手上。
低頭一看,還是那副拆了外包裝,里面的紙袋包裝還沒拆的無菌手套。
他下意識的搖頭。
“不忙著帶無菌手套,還有很多東西沒沒準備完呢。”
“嗯,還有什么需要準備嗎?”
聽到張天陽的反問,麻醉醫生下意識的低頭去看操作臺。
“還有…誒?你什么時候把物品都備好了???”
琳瑯滿目的備物一時間閃了麻醉醫生的眼。
腰硬聯合麻醉的過程就像是加強版的腰穿,備物的豐富度也像是加強版腰穿。
除了腰穿的準備之外,腰硬聯合麻醉還需要準備對應硬膜外的一系列物品。
各種管道,注射器,各種不同種類的局麻藥,還有不同器械的組裝。
嚴格來說,還是有些復雜的。
麻醉醫生還記得昨天自己帶著自己的實習生第一次過腰硬聯合麻醉的時候,光物品準備和各種講解就進行了十分鐘。
而現在,這才多久?
懟了兩句話的功夫而已啊!
這個小實習生,這么快的嗎???
麻醉醫生有些凌亂,張天陽溫柔的笑著把他拉回現實。
“老師,還不能帶手套嗎?”
“哦,哦!帶,可以帶了!”
難得的被打亂了節奏,麻醉醫生的臉色有些發燙。
但他很快借著帶手套的過程,冷靜了下來,企圖憑借著自己豐富的經驗再次占據獨領風騷的位置。
然而,當他一扭頭,下意識的去摸操作包里的消毒物品時,什么東西已經被塞到了手里。
低頭一看,正是連接著浸潤了消毒液的海綿的手柄!
剛消完毒,套著黃色垃圾袋的桶被踢到了腳下。
一扭頭,已經抽好,而且排干凈空氣的承裝著局麻藥利多卡因的注射器被遞了上來。
剛接過注射器,張天陽就已經很人性化且全自動的開始安撫起了患者。
“我們要準備給你打麻醉了,會有點疼,忍一下啊?”
“嗯嗯嗯。”
李月半小哥試圖點頭,“我相信你,張醫生!”
患者的背部在張天陽的指導下展現得更寬,標記部位的骨性凸出似乎也明顯了一點。
麻醉醫生捏著有些發顫的針尖,看看患者,又看看張天陽。
明明現在是患者信任,助手給力的最佳場面。
可是為什么,有點不自在呢?
莫名的有一種,小時候家長檢查作業時候的緊張。
等會,為什么是家長檢查作業?
為什么我會覺得一個實習生像家長???
額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冒出了細密的汗水,麻醉醫生眼神復雜的逡巡一圈,又收回,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手動了。
張天陽關注著麻醉醫生的雙手。
看著他在皮下用局麻藥打了一個凸起的皮丘,看著他順著皮丘逐漸深入,一路注射液體。
看著他用針頭呈“品”字形向著四面八方戳去,在很大一片皮下的范圍里,都留下了少量的液體。
然后,在他把針頭拔出來的瞬間,遞上了按壓止血的紗布,和下一步操作需要用到的穿刺針。
剛剛找回了一絲自己節奏的麻醉醫生不由得再次呼吸一滯。
又來了,那種感覺又來了!
就像是小時候,辛辛苦苦完成了一件自認為了不起的大事件,然后回頭一看,家長全程跟在身后,非常及時的送上掌聲和擁抱,還不忘加上一句“寶貝你真棒!”
就這么一個瞬間,剛剛還覺得了不起的事情,似乎就成了家長眼里微不足道,盡在掌握的小case。
然后所有的膨脹就像是皮球上戳了一個洞,分分鐘泄氣。
遞給張天陽一個有些“幽怨”的眼神,麻醉醫生嘆了口氣,遞出手里已經癟下來的針管,接過新的長長的穿刺針。
有句老話說的好。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難過。
當反抗不了的時候,不如原地躺下,準備享受。
當麻醉醫生放下抵抗,全身心接受張天陽的“服務”的時候。
嘿,還挺爽?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針拔出來還幫你擦擦清理一下。
嘶——
呼——
張天陽也隱約感受到了麻醉醫生的變化,但他不在意這些。
他在意的是麻醉本身的進程。
整個腰硬聯合麻醉的過程,原理說起來還是很簡單的。
整個過程,相當于是用“腰穿”在蛛網膜下腔打入少量麻醉藥,同時在硬脊膜外腔內留一個備用的管子。
萬一麻醉效果不夠,手術時間過長,就可以通過這個管子補充麻醉藥,繼續維持麻醉效果。
但原理簡單,并不代表操作不復雜。
腰部皮膚及皮下局麻后,還需要置入硬膜外穿刺針。
到達硬膜外腔后,又要置入腰麻針。
到這一步,就要像是腰穿一樣,回抽腦脊液通暢,然后再給予適量局麻藥。
最后拔出腰麻針,經硬膜外穿刺針將硬膜外管置入硬膜外腔,固定。
這里的每一步,都有失誤的可能性。
比如,腰麻失敗,穿不出腦脊液啊…
再比如,硬脊膜外置管失敗,甚至管子直接戳到血管里去了啊…
好在,在張天陽一路一手大投喂術的“督促”之下,整個過程順利的完成了。
雖然因為李月半小哥的身材問題,在腰穿的步驟多耽擱了一會。
但麻醉醫生畢竟是經驗豐富的熟手了,張天陽都沒機會說出那句,“要不我試試”,整個麻醉就進行到了尾聲。
拔出最后的針頭,用紗布和膠布將傷口和留置管封起來固定,麻醉終于宣告結束。
麻醉醫生丟下器械,左右四顧,有些悵然若失,和意猶未盡。
怎么這么快就麻完了呢?
這才過去多久?
好不容易爽一回,就不能讓我多體驗體驗?
另一邊,張天陽則松了一口氣。
麻醉這個難關終于度過去了,竟然沒有發生什么幺蛾子,真是令人驚訝。
他看向麻醉醫生下意識的開口夸他,“不…”
一開口,張天陽才意識到了什么,硬生生把那句“不錯啊”給吞了下去,換成了:
“不虧是麻醉老師!就是牛逼!”
被張天陽捧了一手的麻醉老師卻感覺自己愧對這樣的夸獎,笑呵呵反夸起張天陽來。
“張醫生也很熟練啊!你上手的話,應該會比我快的。”
這一開口,就相當于把張天陽放做了同等級的醫生了。
麻醉醫生臉上帶笑,心中存著震驚。
剛剛有一個瞬間,他甚至以為對方要說“不錯啊”,而且還覺得對方就應該這么說!
簡直可怕。
操作這種東西,誰做誰知道。
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他催促著那些笨手笨腳的實習生往前趕,沒想到今天卻成了前頭被趕的那一個。
也不知道這個小同學到底是在哪里練的,竟然比他這個老麻醉醫生還要熟練的感覺。
難不成家里開了醫院?患者管夠?
稍微在腦海里胡思亂想了一下,麻醉醫生又迅速否認了這個念頭。
怎么可能嘛!
就算是真有醫院,也不可能拿病人來練手啦!
麻醉這一關都熬了過去,張天陽實在是想不到區區一個膀胱鏡手術,到底哪里還會出幺蛾子了。
所以,他只能放棄掙扎,退到一邊,像是前三臺手術那樣,做一個低調的旁觀小透明。
或許是覺得這種程度的手術,根本不需要主任醫師主刀。
所以這臺手術的主刀,是身為副主任醫師的光頭帶教洋哥。
“麻好了?那準備吧。”
孟師兄一如既往的是助手的角色,上臺之前還跟兩只小白貓打了招呼。
“師弟師妹,最后一臺手術了,堅持一下。”
光頭帶教洋哥也把眼神落在了這邊幾秒鐘,然后輕輕的沖著孫羽點了點頭。
不知道為什么,張天陽總覺得他似乎故意忽略掉了自己。
跟之前相比,顯得有些冷淡。
“我又不小心得罪人了???”
張.沒有逼數.天陽陷入了短暫的沉思,然后很快因為想不通而作罷。
而那邊,光頭帶教捏著膀胱鏡已經順利的進入到了李月半小哥的體內。
屏幕上,顯示出攝像頭拍攝的膀胱內部場景。
鏡頭幾個調轉,很快捕捉到了一大塊桃核一樣的東西。
“這就是那個大石頭了。”
孟師兄還在器械臺上準備激光刀,抽空給兩只小白貓解釋了兩句。
“我們接下來的工作,就是用激光刀,把這塊石頭慢慢打碎,然后用水流把碎石沖出來。”
聽起來很簡單的操作,做起來看著也確實很簡單。
光頭帶教操縱著激光刀,“噠噠噠噠”的很快就把“桃核”打成了兩塊“小桃核”。
“這石頭有點硬,你來吧,估計是水磨功夫。”
泌尿外科是一個很樂意給下面小醫生機會的科室。
光頭帶教不過是象征性的打了幾下,就把操作權移交給了孟師兄。
而孟師兄也做的不差。
雖然是腔鏡,但是使用起來也很熟練。
到了這時候,手術進入到了最無聊的機械重復期。
孟師兄要做的,就是不斷的找到大塊的石頭,按住它,然后用激光刀去“噠噠噠”的打它,讓它變得更碎。
找石頭,按住,打他。
找石頭,按住,打他。
找到十分鐘的時候,光頭帶教就打了個哈欠。
“我去旁邊休息一會,你們幫著小孟看著,有事去找我。”
然后,健碩的身影幾個扭動,穿過手術室靠里的器械“森林”,推開最里面的門,消失在門外。
手術室里,一時間只剩下了正在“噠噠噠”的孟師兄,和兩只無助,弱小,且可憐的小白貓。
“噠噠噠,噠噠噠”
激光刀在孟師兄的操作下持續的發出聲響,竟然頗有些催眠的效果。
又是五分鐘過后,孫羽看得有些頭暈眼花,昏昏欲睡,不得已只能拿出手機來提神。
張天陽則皺著眉,強迫自己保持注意力。
那股子第六感依舊揮散不去。
十有八九還有事在后面等著。
但孤燥無味的重復勞動確實是耗人心神,他也難免揉了揉眼睛。
再次將視線落在屏幕上的時候,他有些微愣。
屏幕里,依舊是在找石頭,按住,打他的節奏。
但是…
“總覺得,有什么東西不太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