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楊教授停下了腳步。
張天陽直視她的雙眼,“我想救他。”
“救誰?”
楊教授有些發愣。
張天陽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一個很有能力,也很有主見的人。
之前的所有事情都印證了這一點,但凡碰到搶救,張天陽都會第一個沖上去,根本不需要等到她來發號施令。
而且往往,他所有的判斷和處理措施都是正確的。
所以她向來對張天陽極為放心。
可現在,對方突然冒出來一句,“我想救他”。
楊教授反應了好一會,突然醒悟。
“你是說,那個肝硬化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血,現在在用三腔二囊管壓迫止血的病人?”
“對!”
兩人還在搶救室里,沒有出去。
一回頭,就能夠看到正對著大門的床上,老伯仰面躺著,一根黃色的管子從他鼻孔里伸出,吊起,將他半個身子都拉得漂浮在了空中。
兩次呼吸心跳驟停,兩次急救胸外按壓,他的肋骨已經斷完了。
整個胸腔軟綿綿的,隨著呼吸機的動作才會微微上下起伏。
而剛剛他仔細查看了患者的各項檢查結果,血色素,依舊在持續降低。
胃里破裂的血管,依舊在要命的出血。
作為醫務工作者,清楚他的病情,現在看著他的樣子,就好像能夠看到一絲絲黑色的死氣從他的身上一點點的冒出來。
楊教授有些無奈。
“我也想救他,可......”
“我可以試一試!”
張天陽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我想試一試!”
他的語速徒然加快。
“我之前在感染內科的時候,試過一個肝硬化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嘔血的病人,給他在胃鏡下做套扎。”
“當時也是,胃鏡下去全是血,吸血的速度沒有出血的速度快,當時做胃鏡的醫生已經準備放棄了。”
他深吸一口氣,抓住了楊教授的胳膊,把自己的眼睛展示給她看。
“楊老師,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眼神比一般人好,我能看到血流的方向,根據流體力學,我可以推測出出血點!”
緊接著,他把剛剛急匆匆打印下來的患者各項數據展示給楊教授看。
“現在的這個病人,雖然肝硬化20年病史,但是年齡畢竟不算大,而且這次破裂,是因為吞了堅硬的棗核,屬于硬物劃傷。”
“并沒有達到那種,血管張力極度升高,一碰就破,沒得救的地步!”
“而且現在患者的各項指標不算太難看,主要是血色素的降低,最后死亡的原因百分之九十是因為失血過多。”
“如果能夠成功結扎出血點,他還能再活一段時間的!”
楊教授在努力的跟上張天陽的節奏,正仔細的看手里這張被張天陽塞進來的寫滿了數據的A4紙。
“我知道你們肯定不相信,所以我剛剛已經讓感染內科的朱教授幫我聯系了當時跟我一起做胃鏡的消化科值班醫生。”
張天陽翻出了手機,把剛剛的通話記錄和后面的微信聊天記錄展示給楊教授看。
“很幸運,他今天休息,但是沒有出粵省,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
“楊老師,他相信我,愿意跟我一起再給這個病人做一次胃鏡,試試看!”
一通語速極快的陳述完畢,張天陽停了下來。
他的眼睛有些紅,氣息有些微微的紊亂。
就連心臟,似乎在在胸腔里不爭氣的亂跳。
自從得到系統的冷靜1的特殊技能之后,他很少再像是今天這樣,情緒失控好幾次。
可他不覺得丟人。
面對有可能把一個必死的病人搶救回來的機會,沒有醫生能夠保持平靜!
楊教授沉默了一小會。
張天陽的話在她的腦海里迅速播放,并解構。
不知道為什么,現在明明沒有病人需要搶救,可她的血似乎也有些發燙。
她一開口,就問到了關鍵。
“你來求我,要我做什么?”
“需要您幫忙,得到領導的批準!”
張天陽的拳頭捏緊了,指節都有些發白。
這件事情最難的地方不是順利的把胃鏡放下去,并找到出血點。
有過一次成功的經驗,他有一定的把握。
這件事情最難的地方,是這個病人,已經被“判了死刑”。
眾所周知,肝硬化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血的病人,只有兩種結果。
一種: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程度沒那么嚴重,破裂出血后,血液流出,壓力減小,血管慢慢的自動愈合。
這種病人,哪怕不處理,也會慢慢的自己好起來。
只要預防再次破裂的風險,定期復查就好。
還有一種: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血,但壓力并不能得到有效的緩解,破裂的傷口處就會一直源源不斷的失血。
而因為出血點在胃里,四處都是軟乎乎的組織,就算放了三腔二囊管,也不能夠有效的止血。
這種病人,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而最后,往往都逃脫不了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的結局。
面前這個已經因為循環血流減少,導致了兩次心跳呼吸驟停的阿伯,顯然是后一種。
在所有醫生都認為他“死定了”的情況下,一個“實習生”突然跳出來,說,“我能治!”
現實又不是,誰肯讓你去“嘗試?”
稍微一個弄不好,就是一個“醫療事故”!
更何況,這件事情本來就是公認了沒救的事情。
“楊老師,我只是實習生。”
張天陽的手在微微發顫,但聲音卻很堅定。
“您應該知道我的能力,也知道我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楊教授點頭,“我知道。”
“對,您知道,可是別人不知道。”
張天陽深吸一口氣,“在別人眼里,在沒接觸過我的上級醫生眼里,在院領導眼里,甚至在家屬眼里,我都只是個實習生。”
“就算加上那個師兄一起,我猜,胃鏡室根本都不會讓我們推病人進去,會說我們在胡鬧。”
“萬一鬧到上面,教務處,還有院領導,肯定也會覺得我們在胡鬧。”
這些事情,張天陽根本不需要去實踐,就能知道結果。
其實換了他也一樣的。
別說其他實習生了,他現在,連一些研究生和規培生的師兄師姐的能力都信不過!
“可是,那是一條命啊!”
張天陽定定的看著楊教授。
“我,想試試救他。”
“您,可以幫助我嗎?”
楊教授也定定的看著張天陽。
“你真的有把握?”
“我可以!”
在這個年輕的醫生眼里,她看到了堅定,還有一抹久違的光。
于是,她瞬間就做了決定。
“那就試試!”
從這一刻起。
從兩個已經勞累了許久,本該下班去休息的兩個白大褂開始。
一場轟轟烈烈的搶救。
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