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赤著身體的男子雕像,臉部表情和形體動作雕刻得異常生動細膩。這像整體呈現清一色暗沉的鐵灰色,唯那一對奇異的赤金色瞳孔讓人感到心里發憷。雕像男子雙手抱膝,下巴擱在自己的小臂之上,滿臉哀傷凄苦之色,一頭羊毛般卷曲的長發半擋住了臉頰,披在肩膀之后。
雕像下面是高得出奇的長方形底座,大約有一人多長,只是底座的材質和人像卻截然不同,和地面一樣是青金石的質地。底座的圍面上鑿刻著螺旋形的奇怪文字和詭誕繁復的花紋,唯有雕像正下方的那一面與眾不同,上面用白紅二色刻著兩行大字,這是不同于其他三面的另一種文字,并且它們的周圍分別也用白紅二色的寶石圍成了一個晶瑩閃耀的框,這兩行大字在寶石的映襯下仿佛有了生命。當賽瑟看到這兩行字時,就感到之前在外面隧道中曾經聽到的那種竊竊私語再度響徹在耳際,并且這感覺比之前更加強烈,就好像有一群看不見的人正圍繞著他似的。
“難道這就是從這里走出去的門?”洛洛驚嘆道,“看樣子我們是要念上面的字,那么門就會打開。我說得對不對?”
“這字神使的語言,”說了這話之后,賽瑟自己也感到驚訝,不過他心中很快就有了一個答案,就像自然而然冒出來一樣,而且他深知這答案是正確的;“神使語言的種類比人類還多。但是很明顯,這一白一紅兩行字我們不能都念出來,里面只有一句才是打開門的正確暗語。”
“你怎么連這個都知道?”洛洛的語氣充滿贊嘆。
“沒什么好感嘆的,我見過神使,從那之后就很自然地知道了,”而且我也聽隱心眉唱起過,在那個花園歌者的夢中,在溪谷的戰場上,在我夢見她的每個夜晚,賽瑟心說。“但是,具體的發音我并不會。”
洛洛聽了他的話看上去很著急,她大概是太想離開這里了。她終于咽下已經涌到嗓子眼邊的話,只是說道,“那我們怎么辦?”
“我不知道。也許應該祈禱。”要是在以前賽瑟一定覺得這個主意很可笑,但是這回他說這話并不是處于譏諷,他想起了在烏云堡自己面對無法殺死的血腥玫荔時通過祈禱所發生的奇跡。
只是眼下,他并沒有立即開始付諸于行動,他的目光開始往上,從字跡移動到了那尊雕像的面部上。賽瑟總覺得這雕像憂傷的赤金色瞳孔正在從上往下地凝視著他,于是他繞著底座轉了幾圈,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
“你覺得這個是什么人?”洛洛看著賽瑟停在了雕像的背后。
“神使啊,毋庸置疑。證據有二,那兩行字是神使語言為其一,”他的聲音從后面傳了過來,“其二,它的背后有這兩個東西。”
洛洛急忙走過去,只見賽瑟的右手舉了起來,在雕像背后兩道長長的印子上輕撫了兩下,這印子并不相同,但是總體看上去仿佛是被某種大而可怕的力量撕去了翅膀,那背部或者連翅帶根一起拔掉,少了一大條肉,或者是留下殘余的一小塊翅膀沒有完全撕去。
“怪不得它的表情那么哀傷。”賽瑟說,“能派往人間的天使大多都是戰斗力無匹的戰士,所以能把它傷成這樣的一定是個極端強大的邪惡之物,我看很有可能就是這里的某個半人半獸。”
賽瑟縮回手,但是兩人驚恐地發現他的手指尖上竟然沾上了猩紅的血跡,隨后,這血跡顏色迅速變深,最后變成了黑色的粉末。
洛洛怔在原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本來之前還有點疑惑,但是現在我清楚了,”賽瑟撣掉手指上的灰,“這雕像不是離開這大廳的出口,下面這個底座才是。”他轉到正前面,手指輕輕敲了敲那青金色的光滑臺面,頓時發出一陣清脆得出奇的空靈響聲,“開門的暗語不是紅色字體,而是白色。如果有人選擇錯誤念了那行紅色字,就會釋放這個受傷的神使從痛苦的長眠中醒過來。”
“不過,釋放這個可憐的神使醒過來又有什么錯呢?”洛洛心酸地看著雕像悲痛欲絕的臉,她強烈的感性總是行走在理智前面,這回又引起了不合時宜的同情心。
“就算它醒來又能如何?”賽瑟反問,“誰能幫它恢復雙翅?如果它因為絕望而做出瘋狂舉動怎么辦?如果下面的底座出口因為它的蘇醒而被毀滅又怎么辦?不確定的因素太多,要知道你我不是造物主,我們都沒有這個能力去拯救一位雙翅被毀的神使,我們手上最要緊的事就是離開這里。”
洛洛怔怔地點了點頭,但是賽瑟覺得她心里并沒有真的被他說服。他頓時感到一陣雖不強烈但是卻很明顯的厭惡之情。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明明這是個天真無邪的極美少女,她那么喜歡他,又幫了他的忙,可是賽瑟卻一看到她感情泛濫的多情模樣就覺得窩火,而且這窩火中還有種詭異的吸引力。
除了隱心眉,他從未對任何女人產生過這么奇怪的情愫,不過洛洛帶給他的感覺肯定和她的截然相反。對于隱心眉,他是愛恨交至的強烈愛情,并著無法拒絕的欲望;可是眼下對于這個奇怪的十五歲少女,他一方面像獅子嫌棄麻雀一樣看不上,一方面卻又像烈火厭惡寒風一樣地被吸引。
到底是他有問題還是這個女人有問題?要么就是因為這伊西斯坑道過于黑暗邪惡,帶來了這些潛移默化的負面影響?
賽瑟一時半會得不出明確的答案,于是他只能暫時把這些疑惑存在心底,單單囑咐洛洛道,“不要再去碰那雕像,也不要去摸那些字——總之,你遠離它就好。”
洛洛點點頭,立刻很溫順地后退好幾步,雙手背在身后,用那雙紫色的漂亮大眼睛羞澀地看著他,像是個在等待夸獎的小學生。
兩個人默默無語了好一陣子,只是安靜地坐在雕像前,賽瑟覺得自己心中默禱或者是琢磨琢磨說不定就能領悟那白色字體的發音。可是好一會過去了,他再度陷入了僵局,這讓他煩躁無比,只好又把洛洛黃金酒壺里的酒喝了好幾口,才覺得好受些。
“你相信夢嗎?”洛洛一直心醉神迷地看著他完美無瑕的側臉,卻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
“看情況。”賽瑟又想到了隱心眉。
“我很久以前就做過一些奇怪的夢,”洛洛回憶道,“那些夢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唯一不變的是,夢中都有個特別美,美到美到不可思議的女子,只是我一直看不清她的臉。”
“既然看不清她的臉,又怎么知道她美到不可思議呢?”
“夢里的那種感覺,所以我很確定。直到最近我才終于夢到她摘下面具之后的樣子。”
“什么樣子?”
“醒來后就忘了,但是夢中的時候,我一看到她的本來面目就激動得哭了。”
“也許是丑哭的?”
“不,不,不!真的是很美很美,我如果真的見到她,第一眼就能認出來,絕不會認錯。”
“也許這人是你素未謀面的親友也說不定。你不是說你是孤兒嗎?”
“也許吧。不過我覺得她并不是我的親人。”
于是洛洛開始絮絮叨叨地描述自己做過的這些奇怪夢境,描述那美麗無比女人在夢中的點點滴滴,賽瑟迷迷糊糊地聽著,也許是烈酒的作用,也許是洛洛的聲音太像催眠曲,也許是他真的太累,總之他覺得身上一股令人愜意的暖意,從腳心暖到了頭頂,仿佛陷入了一團柔軟的白云之中,最后他竟然倒在洛洛的大腿上睡著了。
賽瑟后來回憶時只覺得當時夢到一些索然乏味,毫不相連的片段,直到他聽到一陣異樣的語調響了起來,那語言千回百轉,似風如語,聽起來即像微笑又像哭泣,即富有力量又極其柔弱。這語言他并不陌生,實際上他早就聽過很多次了。
賽瑟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只發現洛洛不知何時已經跑到了底座正面前面,兩眼直直地瞪著那行紅色的字體,剛才那語言就是從她嘴里發出的。
“你究竟做了什么?!”賽瑟怒吼道,她頓時嚇得渾身一個哆嗦,轉過頭滿臉驚恐地瞪著他。
“我只是,只是…”洛洛手足無措,滿臉煞白。
“你這蠢貨!”賽瑟氣瘋了,“我真想一刀宰了你!”
他想去拔劍,可是就在這時,那雕像發出喀拉喀拉的劇烈聲響,好像無數道鎖鏈被拉扯的聲音,接著一陣深刻哀怨的長嘆響徹整間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