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有序靜謐的溪谷駐地城堡此刻完全沸騰了起來,賽瑟身邊的守衛全部都是來自鴿籠的精英。一聲嘹亮的獵號響徹劃破夜空。嬰之白帶著一隊黃金守衛來到了城堡二樓,緊隨其后的還有李斯特將軍和大使提溫公爵。
他們都聚集在一間四面開著弓形廊柱的石廳中。石廳里點著上百根白色的蠟燭,墻壁上掛著幾把黑色的鐵劍和盾牌,壁爐里空空蕩蕩。
廳內只有一把椅子,賽瑟坐了上去,其余人都圍繞在一張六角形的木桌邊,桌面上雕刻著獅塔蛇的圖案。
李斯特此刻換下了黃金盔甲,穿上了威盛凱海軍統帥的黑鐵盔甲以及藍獅戰袍,他手下的黑鐵軍的武裝和他如出一轍。
“陛下,”嬰之白黃金甲胄在身,頭盔單手抱在懷里,略行禮儀,“巴比倫的摩洛神衛以及腓尼基的亞施塔蛟怒者包圍了溪谷城堡,并且屠殺了所有駐守在平原上的賈拉爾士兵。他們把死者的頭割了下來,用火箭射進了城堡內。因為賈拉爾國的征兵制度,這個國家的士兵都是附近的農民,他們的家人都在附近。這些軍屬,這些賈拉爾平民中,沒有一個男人不被摩洛神衛屠殺,沒有一個女人不被他們凌辱。”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隱心眉感到這是她有史以來聽過的最悲愴可怕的噩耗。
需要說明的是,溪谷駐地可作戰的兵力原本共計六百人左右。駐守在城堡以及護城河附近的一部分是賽瑟從威盛凱帶來的精英鴿籠衛士,另一部分是海軍總指揮李斯特將軍手下的一部分沿海陸軍兵力。而原本守衛法雅侯爵的本地總督府的賈拉爾士兵則一直扎營在外部的平原。
“可這是威盛凱的駐地城堡,又是在賈拉爾過的境內,巴比倫人怎么敢?”隱心眉不敢相信地低聲問。
“巴比倫人沒什么是不敢的,賈拉爾國的軍事力量實在太弱了,全靠威盛凱才能混下去。尼布甲連我都敢搞,說明整個維洛戈薩沒有他不敢搞的。”賽瑟回答了她,他接過一個黃金守衛雙手遞過來的白鋼長槍以及一柄鑲嵌著鵝卵石般大小藍寶石的銀色雙手巨劍,掏出散發淡淡香氣的絲綢手帕擦拭劍身,“原本他們可能對我有所忌憚,但是我硬生生從尼布甲的手里把你搶了回來,他這條報復心強烈的惡毒眼鏡蛇怎么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我知道巴比倫國暗地里策劃顛覆威盛凱皇權的計謀不是一兩天了,他們一直在等待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十二國聯盟難道不會處罰巴比倫嗎?”
“十二國聯盟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廢物協議,隱公主,”李斯特將軍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怒吼,他霧靄般的淺色眼睛一年到頭都放射著怒氣沖天的藍光。他不僅看不起我,而且他看不起所有女人。隱心眉心想,我一接觸到他的眼神就能感受到他對女人強烈的憤怒和蔑視,“先皇正是靠著他們的悖逆和輕視,才坐上了皇帝的寶座。威盛凱的力量從來不是來自于盟友。”
“但是威盛凱需要盟友,”賽瑟打斷李斯特將軍,“沒有盟友,我的寶座就是個又臭又響的屁。李斯特,聽說你來了之后,幾乎上了黃金城一半的伎女,沒有老鴇的推薦你能這么高效?所以他們就是你忠實可靠的盟友。”
“這種盟友對我來說就是個屁,陛下,”李斯特哈哈一聲大笑,“我干事的時候可從來一個人提著槍桿子去干。”
“現在還剩下多少兵力?”皇帝問。
“黑鐵軍兩百人。”李斯特道。
“黃金守衛是二百八十人整。”嬰之白接著說,“法雅手下的一百二十人全軍覆沒,四個營醫全是女的,已經被污辱至死。萬爾親王把她們的尸體放在平原上的月光之下,化好妝穿上透明的紗裙,以供整隊摩洛神衛做最后的享用。”
“你真該慶幸你不在那里。”李斯特粗聲粗氣地對隱心眉說。
“我聽說摩洛神衛連男人也不放過,”她反唇相譏,“你猜他們會給你化那種妝?”
李斯特爆發出一連串瀆神的可怕咒罵,連賽瑟都聽不下去。
“別侮辱隱底蓮,別侮辱永恒之王,”隱心眉從腰后掏出那把沾著血的匕首,當啷一聲丟在桌子上,“否則我怎么剁了法雅,我就怎么剁了你,而且很可能不是同一個部位。”
李斯特的雙眼都快要爆裂開了,眼看著他馬上就要撲過來掐住隱心眉的脖子,賽瑟發出了一聲怒喝。
“夠了!”皇帝厲聲道,“有這個精力在我跟前掐架,不如存著去對付巴比倫人和非尼基人。現在誰再打斷樞密使匯報情況,我就宰了誰。你剛才說非尼基的亞施塔蛟怒者也來了?”
“非尼基的海妖旗幟,我絕不會認錯,還有他們剝人皮用的鯊魚刀,隔著兩里路我也能看清那刀在月光下的寒光。”嬰之白悲哀地搖著頭,轉而看向隱心眉,“恐怕你的未婚夫的日子會很難過。”
隱心眉頓時面如土色,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雷馬薩和葛文伯爵來到了石廳,隱心眉已經打算和他重新和好,剛準備上去迎接,卻看見甜妞緊跟在雷馬薩的身后。
隱心眉頓時咬住了嘴唇,下定決心再也不看他一眼。雷馬薩吩咐了甜妞一句,后者離開了,于是他走進來站在隱心眉的旁邊。
她立刻抽身起步,原本隱心眉離皇帝最遠,兩個人隔著一張桌子,現在她干脆站到了賽瑟的右手邊。
雷馬薩的臉色頓時鐵青。
“我剛才登上了墻垛,”他竭盡全力從隱心眉那里收回心思,克制住自己想攬住她肩頭把一切都解釋給她聽的沖動,“我帶來的三十個騎兵全部非尼基人被俘虜,還有馬尾藻船長,他晚上從來不在威盛凱的駐地睡,因為他說自己厭惡十二國的人,哪怕是已經簽訂了雙獅協議的威盛凱人。”
“這句話本會引起禍端,但是莫利斯王儲,”提溫公爵即使面臨這樣的生死絕境也不忘了噴他的香水,他金黃色的卷發上撲了許多粉,“今天是特殊時期,你們的遭遇恐怕已經難以挽回。”
“不算難以挽回,”嬰之白接著道,“莫利斯人中有三個被非尼基人剝了皮,盧萬德他們在溪谷城堡的大門外發現了這三個可憐的家伙,他們已經死了。船長還沒死,他罵人的嗓門太大了,一直被雙手捆著掉在非尼基的海妖旗幟之下。我估計六指海魔博龍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殺他,是打算把他的皮做成靴子,把他的肉烤成飼料喂給萬爾親王的手下熊牙和他的族群,而這一切都要在陽光燦爛的正午時分去干才會獲得最滿意最血腥的視覺效果。”
“熊牙?”隱心眉顫聲問,“他來了”
“他沒來,這也是我覺得奇怪又幸運的地方,或許你放了他真是一件好事。”嬰之白看著她的眼睛,“他應該出現,因為巴比倫的摩洛神衛是由‘毒箭’萬爾親王親自統帥,他是尼布甲的堂兄,而熊牙是摩洛神衛的副統帥,同時也是神牛的酋長。”
“這么說,家畜也開始玩政治了,啊哈?”李斯特譏諷道。
“神牛不是家畜,他們是人,吃人肉,喝人血,所有人的嘴里都是磨尖的金牙。”嬰之白說出這一番令在場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話,“只要出征,有萬爾親王的地方就必定有熊牙,這次他竟然沒有出現,我只能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以為神牛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滅絕,沒想到他們竟然還存活于世。”賽瑟說,“而且還投靠了巴比倫尼布甲。有句話怎么說來著?沒有最糟,只有更糟。”
隱心眉想起在神女池時,巴比倫王說過他已經把自己的前一個香料商做成了飼料喂給神牛,沒想到是丟給了食人族當午餐,她胃里頓時一陣翻騰。
“這個‘六指海魔’博龍,我聽說過,”雷馬薩說,“博龍的雙手雙腳都是六個指頭,不僅剝皮,凌遲處死也是他的拿手好戲。最長記錄是被博龍剝皮后的人還活了三天,而被他凌遲的人則割了四千多刀才死。”
“‘毒箭’萬爾和‘六指’博龍,不是第一天勾結在一起了。這兩個國家雖然都屬于十二聯盟,但是一個信奉嬰兒獻祭的摩洛神,一個信奉廟春獻祭的亞施塔女神,他們遲早會把這個世界攪得要多爛就有多爛。”賽瑟低低地說,可是每一句都像敲在眾人胸口上的一記重錘,“這次的突襲只是個開始。”
“我要去救船長,他跟著莫利斯家多年,忠心耿耿,我不能丟下他。”葛文伯爵看著賽瑟皇帝,“我們必須營救他們,莫利斯人需要威盛凱的幫助,我們必須從武力上再度聯合,陛下!”
“不僅是船長,其余活著的,或者不如說是暫時活著的二十七個莫利斯騎兵我要把他們救回來。”雷馬薩說。
“威盛凱人不會蠢到這個時候還將盟友拒之門外,敵人已經把刀架在了我們的喉嚨上,”賽瑟立刻回答,“嬰之白,對方有多少人馬?他們要什么?”
“摩洛神衛和亞施塔蛟怒者全部的兵力加起來至少兩千人。”嬰之白回答,“除此之外,還有一副我從沒見過的旗幟,上面繡著兩個擁抱在一起的半身像,但是我看不到這旗幟下有任何兵力,除了一對少年男女。”
“這旗幟名叫雙子旗,那對少年男女統稱是極樂雙子星,”葛文伯爵帶著不可思議的苦笑,“看來尤文西侯爵也來了,那一對雙子星是他的養子養女。沒想到這個骯臟下作的埃西家也投靠到了巴比倫王的麾下。”
“禍不單行,不是嗎?該宰的時候就該宰,該干的時候就該干。”李斯特冷笑著對葛文說,“我還以為這個道理全天下的男人都懂呢。”
伯爵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搭理李斯特。
兵力懸殊太大了,我們會死得很慘。隱心眉想。
看來不止是她,所有人的腦海中都轉動著同樣的念頭,她幾乎可以從每個人的表情上讀出來“死定了”這句話。
“他們要什么?”賽瑟重復了一句。
嬰之白抿緊了嘴唇,沒有回答,只是看了隱心眉一眼。
她立刻心領神會。
“他們要我。”隱心眉嘶啞著嗓子回答。
“是的。”嬰之白的嗓音第一次流露出恐懼,“他們指名道姓就要你,不僅如此,還要我們把血鉆也交出來。”
所有人都盯著她,沒有人說話,包括賽瑟和雷馬薩,隱心眉從他們倆竭力壓抑的眼神中看出,如果她能聽得到的話,這兩個人的咆哮一定會震碎屋子里所有的玻璃。
一個男人尖利的慘叫再度劃破死寂,緊接著是無恥的笑聲以及女人的求饒聲和哭叫聲。最后,一個粗得像野人一般的低沉怒吼似乎震動了整座溪谷駐地城堡,這聲音幾乎不像是人類了,更加類似與野獸的吼叫,但是隱心眉聽得出這聲音正在述說著一種她從來都沒聽過的語言,這語言令人毛骨悚然,它時而發出凌空的尖嘯,又時而哼出冷酷的呻吟,還不時地躥出幾句嘖嘖,呃呃的邪惡喉音。
在這聲音響起來的時候,死神仿佛降臨在石廳中,每個人的脖子似乎都被一只黑色的巨爪掐住了喉嚨。
“這玩意在說什么?”聲音終于結束了,李斯特的牙齒直打顫,此刻他恐懼到了極點,根本忘記了佯裝鎮定。
“這是神牛的語言,是維洛戈薩最古老最邪惡的上古語之一,”賽瑟低聲道,隱心眉驚訝地看著他,她早就知道皇帝精通上古語,沒想到竟然嫻熟到這個份上。“剛才那些話的意思就是,立刻把隱心眉交出來,我們要她,否則愿你們尸首分家,皮肉分離。”
“不!”雷馬薩大叫起來,“我決不允許。”
“而我也不允許馬尾藻船長,莫利斯騎兵,在座的所有人以及你們的士兵被他們剝皮,或者做成飼料去喂神牛。”隱心眉的嘴唇蒼白,毫無血色,“從神女池被陛下救出來之后,我就知道這一天不可避免。這就是命運,它毫無道理與人性可言。”
隱心眉取回桌上沾血的匕首重新插回腰間,轉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賽瑟從椅子上站起來大叫。
“去墻垛上,”隱心眉不回頭也不停下,只留下聲音在空中回蕩,“他們要我,我就把我自己展現給他們看,至于能不能得到就看他們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