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利斯家的戰士并那兩個領隊在前,隱心眉和伯爵隨后,最后是兩個舉著步槍的燈塔衛兵。他們像犯人一樣被押著往塔的高層爬,每一層都有好幾把槍筒齊刷刷地對準了他們。
六層到了,夏金笑盈盈地在會客廳前恭候,若不是那無數或在明或在暗的板機,真讓人有種參加茶話會的錯覺。
燈塔守衛在他們進去后關上了門,持槍站立于兩側,一把對準伯爵,一把對準隱心眉。會客廳中吊燈、扶手沙發、掛毯、茶幾、酒柜以及陶瓷花瓶等等一應俱全。隱心眉剛進去掃了一眼,除了覺得掛毯可以,第一遍的時候沒有發現其他機關的跡象。
“二位喜歡什么口味的咖啡?或者是,”夏金打開酒柜,“我們也有自己釀造的葡萄酒哦。”
“夫人,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葛文伯爵鞠了個躬,仿佛沒看見夏金遞給他的手,“您的手我不敢吻,您的酒我也不敢喝,雖然您美得讓我失魂落魄,但是我更怕死;而且就在咱們說話的當兒,還有門口的先生不高興地用槍指著我的腦門,我頓時害怕得什么也不敢干了。”
伯爵這話的意思非常明顯,可是誰都沒辦法生氣。
夏金嫣然一笑,“我的錯。”她打了個手勢,門口的守衛立刻垂下槍口,同時面對面站立,刺人的目光不再緊緊跟著伯爵和隱心眉打轉。
伯爵使了個眼色,莫利斯家的戰士立刻把那兩個人肉布卷放在地板上,夏金皺起了眉頭。
“他們還活著嗎?”她問。
“看在夫人的面子上給他們留了命。”
夏金看起來似乎并不高興,伯爵于是自顧自地坐了下來,也示意隱心眉坐在他身邊,“夫人,我們兩家雖說過去不太對付,但也三年沒有交過手;是什么事讓你這么不開心,竟然讓這兩個雜種奸污了可憐的塔妮,而且還是在公爵的開弓宴上,我們不如把矛盾都攤開來,好好捋一捋,怎么樣?”
“依狄萊,真是對不起,”夏金沒有回答伯爵的話,而是坐在隱心眉對面,帶著不可捉摸的笑容死死盯著她,“沒想到您這么快就愛上了岡德勒公爵還要嫁給他,我聽說您不久前還在別的國家。”
“既然夫人對境況了如指掌,”隱心眉決定采用和夏金一樣的戰術:避而不答,另起話頭,她覺得既然夏金使用那么這肯定是個好法子,“您就肯定知道我是從威盛凱來的,就知道我對您的了解不見得比您對我的了解少。”夏金一聽到那三個字,果然變了臉色,但是隨后又露出不相信的輕蔑冷笑。
“那我可得好好聽聽,在依狄萊心中我是怎么樣的了。”她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瞇起眼睛打量隱心眉。
“夫人,你和賈拉爾前王儲達成了協議,首先你在很久之前就抓住了嬰之白隊長手下的一個關鍵線人;后來,你和你的雇主派了兩批人一同去石室埋伏,可是你的計劃被當時還不知情的我攪黃了,結果皇帝沒有死,嬰之白卻無辜被牽連;接著,你又用了同樣的手段去第三軍營營地擄走了大王爺貝倫和溫親王,從我當時聽到的情況來看,應該和石室里是同一個人,這個人特別擅長使用燈籠盾;然后又在幾天前,你把長期監聽測探得來的消息提供給這兩個領隊,慫恿他們潛入踏浪雄獅號,一來可以證實你的消息準確無誤;二來可以著實惡心一把莫利斯家的人,免得他們因為開弓宴快活地上了天。我說得對不對,夫人?”
隱心眉停下來仔細觀察夏金的表情,那雙媚人的藍色鳳眼只晃神了短短半秒,然后她帶著鎮定的冷笑輕哼了一聲。
“你知道得的確比我了解得多得多,這只能說明一點,”夏金垂下頭嘆了口氣,“我的手下的確蠢貨太多。不過,隱心眉,”看到她不再假模假樣反而直呼自己的名字,隱心眉覺得舒坦多了,“暫且不說你的信息來源正確與否,你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樣?垃圾小報的記者也有這樣的本事。”
“夫人,我希望您別忘了,”伯爵替代隱心眉做了回答,“是您手下的人潛入踏浪雄獅號,奸污了依狄萊的陪嫁侍女,這就等于是踢開了莫利斯家的大門還把手帕丟到了公爵的臉上,”伯爵雙肘撐在膝蓋上,靠近夏金,“一想到這些,您也沒理由這么理直氣壯吧?雖然對于這件事道歉沒有用,但是您表現出一個通情達理、誠懇致歉的禮貌態度,不是更顯得您是個表里如一的美麗女人嗎?”
夏金臉色大變,有一剎那隱心眉似乎覺得她沖著門口的守衛使了眼色,伯爵和隱心眉瞬間直起身子,雙手置于戒備體位;也許是他們兩個的反應都太迅速了,也許是夏金想起了之前隱心眉那閃電般的一箭,總之她不再滿臉怒氣,反而露出謙遜溫和的笑容。
“請你們可憐一個長期獨居的女人,我幾乎忘了怎么表現出該有的禮節;伯爵說得對,依狄萊,請您接受我的道歉。有什么我能夠幫您做的?您吩咐吧,只要我能辦得到;我是不是還沒有給您送訂婚禮物,您喜歡鉆石還是紅寶石?”
隱心眉飛快地和葛文伯爵交換了一個眼色,于是她說,“我當然接受夫人的歉意;不過我對珠寶興趣不大,既然夫人這么誠心要送我訂婚禮物,那么不如把那三個人質送給我吧,這個不難辦到,據我所知他們就在這間燈塔內。”
夏金頓時像被雷擊了一樣,眼里的震驚和憤怒都忘了掩蓋。她想用輕松的笑容來掩蓋心中的怒火,可是不太容易辦得到。
“咳、咳、”夏金雙手支撐在茶幾上,胸口似乎喘不過氣,“抱歉,我一直有些胸悶,這種低氣壓——你們出去讓人把海龜湯熱一熱端過來,咳、咳······對不起,我們剛才說道哪里了?”
伯爵和隱心眉警覺地盯著門口的守衛出去,沒多久又帶回來一個端著盤子的女仆,直到他們倆重新站立于兩側,才覺得心安。
夏金喝了幾口湯,深呼吸幾次,也許是熱湯給她帶來安慰,也許是心里已經拿定了主義,她重新掛上迷人的笑容,說道,“依狄萊這個請求的確有些出乎意料;不過,我倒是很樂意把人質全部交給你們,既然你們什么都知道,那肯定明白殺掉塞瑟才是我的目的,而人質根本不在我的計劃范圍之內,因為我不得不為我笨手笨腳的手下擦屁股······”
隱心眉沒想到她這么快就答應了,簡直大喜過望;但是一想起伯爵之前的話,她就瞬間清醒,因為夏金怎么看都不是個好說話的人。
“不過,”果然出現了轉折,隱心眉也只好繼續聽下去,“不過,在這之前,我要為我自己鳴冤。”
“我們竟然冤枉了夫人嗎?”伯爵帶著諷刺口吻,故作驚訝地問。
“不管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的確沒有慫恿這兩個人去刺探踏浪雄獅號,更沒有指派他們去做出褻瀆侮辱女性這樣的事出來,我對二位發誓,我完全不知情。再說,”夏金誠懇地說,“這件事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完全是害人不利己,我根本沒有做的必要。”
隱心眉和伯爵互望一眼,夏金說得沒錯,這件事除了烏迪尼家惹了一屁股騷,的確沒有絲毫益處。難道他們在這件事上真的過度猜測了?
“而且,我還有個證人。”
“證人?”伯爵和隱心眉驚訝極了。
夏金伸手摁了桌上的鈴,沒過幾分鐘,一個躺在擔架上的人被送了進來。
來者呼吸困難,胸口發出咯咯的響聲,脖子比常人腫了一大圈,眼珠子凸出,似乎多眨幾下就要掉出來了。
“昆西?!”伯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既然大家都認識,那么就不用我介紹了;等等,”夏金笑容和藹地看著隱心眉,“依狄萊認識他嗎?”
“不認識······但是我知道昆西這個名字。”她艱難地說。
“很好。”夏金低頭看著昆西,踢了踢他的胳膊,“昆西,既然大家都認識,那么我們就不客套了,我要問你幾個問題,你必須誠實回答。知道嗎?”
“······知、知道······”他似乎每說一個字就離死更近一步,隱心眉甚至懷疑他大概回答不了幾句就會咽氣。
“我問你,昆西,”夏金踱著步子,“這兩個人是不是長期在群島之外,他們的任務是不是都是你給他們親自下達的?”
“······是、是的······”
“他們刺探踏浪雄獅號是不是你的意思?因為你一直想借故挑起我和雷馬薩之間的戰爭?”夏金轉到轉到酒柜前面,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昆西沒有回答。
“昆西,我在問你話!回答我!”夏金開始提高嗓門。
昆西還是沒有回答。
夏金從腰后摸出了一把精致的小手槍,伯爵和隱心眉一下子蹦起來了,對著夏金拔出了武器!門口的兩個守衛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槍對準了他們倆。
“昆西,誠實地回答我的問題——”夏金咬牙切齒地沖著昆西低吼,仿佛沒看見伯爵和隱心眉的一槍一弩正對準自己,“是不是你?我數三下,三——”
“呯!”夏金一槍擊中昆西的左膝蓋,他發出一聲滲人的慘叫。
隱心眉瑟瑟發抖,就連伯爵也沒辦法表現得若無其事。
“二——”夏金低吼著。
“呯!呯!”連續兩槍擊中昆西,一槍在右膝蓋,一槍在左胳膊,他周圍頓時血流滿地。
“三——”夏金臉上的肌肉在抽搐,說明槍聲馬上就要響了。
“我說!我說!”昆西尖叫著,拼命挪動他唯一能動的右胳膊,似乎想滾到沙發后躲起來,“都是我做的,是我干的!是我派他們刺探莫利斯家的船,為的就是栽贓夫人!”
“很好。”夏金慢慢放下了槍,“是不是也是你指使他們領隊奸污那個陪嫁侍女,因為你想給公爵送一份黏糊糊、血淋淋的大禮?”
昆西似乎又楞住了。
夏金再次舉起了槍。
“是我!是我!都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全部都是我!天啊······求你,求你別再這樣了······”昆西嚎啕大哭,擔架又臭又濕,他拉了一褲子。
這個曾經自以為風流倜儻的男人此刻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自己的血和排泄物上面,隱心眉覺得他現在這個樣子真不如死了好。
夏金把小手槍啪地丟到窗戶外面,聳聳肩膀說,“這把槍對付的是這個下流胚,而不是伯爵和依狄萊。你們聽到他的話了,現在總該相信我了吧?”
“我信你個鬼。”隱心眉違心地點點頭,可是心里卻暗想,這個女人簡直是惡魔。
老天在造人的時候犯了多大的錯誤,為什么給美得如此震撼的臉蛋和如此聰慧絕頂的頭腦,卻搭配了如此邪惡狠毒的丑惡靈魂呢?
夏金主動繳械之后,氛圍便不再那么緊繃了,伯爵、隱心眉以及門口的守衛都把武器再度收回;她讓人進來把昆西和他兩個手下抬走,并且打掃地板上遺留的污穢。
“既然夫人把我們帶來的那兩個領隊也帶走了,”伯爵馬上回到主題,他表現得就像夏金剛剛只不過打死了一只蚊子那么輕松,“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您馬上就會把人質交換給我們了呢?”
“當然,”夏金從殺人魔頭又變成了親切迷人的女主人,“不過——”
“不過什么?”伯爵和隱心眉都怒意十足地瞪著他,伯爵嘴角掛著冷笑,“夫人剛才那一出別是特意演給我們看的殺雞儆猴吧?您說話老是那么大轉折,我這脆弱的心臟可受不了。”
“您誤會了,”夏金看上去一點都不生氣,笑瞇瞇地說,“目前我只能給您一個人質,就是那位嬰之白的線人;她被我們截獲的時候就已經神志不清,是烏迪尼家在這大半年來一直照顧著這個可憐人;至于其他兩個,他們目前并不在燈塔內,明天我帶你們去植物園接他們——順便友情提示一句,植物園的小花樣可多了去了,如果諸位未經通報就擅自闖入,可能下場比那位挑撥離間的昆西還慘哦。”
“好。”伯爵簡潔地回答。
夏金掀開掛毯,里面果然有個凹進去的門把手,她扭了幾圈,一扇寬敞的門打開了。隱心眉看到一道長長的走廊,有輪子轆轤滾動的清晰聲音并且伴著回聲從里面傳來,沒過多久,一個穿著全黑色小禮服的女子推著一輛輪椅從里面走了出來,輪椅上那個頭發又長又亂的,死氣沉沉的臉孔出人意料的眼熟——
“嬰、嬰之白?!”隱心眉駭然大叫。
“是嬰之白的妹妹,嬰茉;”夏金溫柔地撫摸著那張蒼白的臉,“維洛戈薩大陸上最年輕最有天賦的易容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