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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因材而行

  摸不著頭腦的不止裴繼安,負責管理小衙署的張屬亦然。

  他見得這般結果,甚是不解,按捺了半日,還是忍不住私下跑去問。

  沈念禾并不覺得有什么,坦率地道:“同我其實沒關系,是你和裴三哥原來挑人挑得好。”

  好人才好管。

  小衙署里頭干活的全是裴繼安精挑細選而來,但凡是衙門里的刺頭也好,挑肥揀瘦、倚老賣老的也罷,一個都沒有選,幾乎都是些年紀不大的。

  而除卻衙門中人,其余都是從縣學遴選而來。

  年紀小,見識少,想法也不多,還是一腔熱血,單純可欺的時候。

  沈念禾身份特殊,又有《杜工部集》在前,還有馮蕉、沈輕云夫婦的光環籠罩,況且隨著時間愈久,身體養好了,年齡也愈大,相貌逐漸長開,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她平日里雖然性格溫柔,待人可親,可話卻并不多,還時常暗自獨坐,據案算數。

  沈家、馮家的事情天下皆知,衙門里、縣學之中個個都有聽過,至于那一本《杜工部集》,便是有沒有看過的,也知道其中的沈氏女自白。

  此時見得她真人,聯想到其人可憐之處,可又想到她家世,再兼此時又如此能干,越發讓他們又是憐憫,又是佩服起來。

  沈念禾最開始布置事情下去,眾人也是按著自己的步調來做,因為都是才來,對這圩田、堤壩之事,便是熟悉都要花一陣子,是以做起來難免慢悠悠的,時常有人完不成。

  她也不去責怪,只看著眾人剩下什么,自己接過來慢慢趕進度。

  這樣的做法,如果換一群手下,例如謝圖、謝善等人,自然不會去管——你來接手我做不完的事情?太好了!真的是做不完啊!今日的做不完、明日的做不完,后天的也是做不完,最好你全接過去罷了。

  可換得這一群熱血之人,一來責任心強,二來又是面皮薄、要臉,只覺得分派給自己的東西,居然沒能做完,反倒叫一個女子去接手,臉也要丟死,遇得一次,之后個個都加快手腳,哪怕咬牙多花點時間,也不肯留下東西“待明日”了。

  而沈念禾復核眾人結果,幾日之后,就對他們各人長短有了了解,平日里再聊一聊,便做了重新分組,對眾人要做的事情一一再行布置,還仔細解釋了其中可能會遇到的問題。

  她自己就是從無知到略知,現在衙署里頭的人都不是水利出身,他們不明白的地方,正是沈念禾從前也不明白的地方,走過一回的路,帶人再走,自然事半功倍。

  眾人把不明白的地方搞明白了,又有責任心,再兼做的都是自己擅長的事情,還有人在前頭領著進度走,自然越來越順手,越做越快,越做越好。

  可這樣的結果,究其根本,還是下頭的人好。

  換一群人來,同樣的行事、對待,并不一定會有同樣結果,甚至可能效果截然相反。

  沈念禾這話出自肺腑,可對面的張屬卻全然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道:“沈姑娘莫要瞞我了,沈家家風厚樸,當年…”

  他本想提沈輕云同老相公馮蕉,只是這兩位一個下落不明,一個被貶黜而亡,此時說來,簡直如同戳人傷口,連忙住了嘴,也不好再多問,訕訕走了,轉而去找裴繼安。

  “官人幫忙問一問,我管的時候同那沈姑娘在的時候,明明下頭是同一撥人,可做事的速度卻全然不同,原本要花三天功夫的,不知為何,眼下一天不要就能做好,叫我學一學,也好照著做,豈不是好?”

  又道:“也不求全學,教個一招二式的就夠了——當年沈官人同那沈夫人何等人物,沈姑娘耳濡目染,所謂虎父無犬…女,大抵如此了,教得我一點,都受用不盡。”

  話里話外,全然不相信沈念禾的回答。

  在張屬看來,沈念禾家學淵博,肯定是從父母、外祖家中得了不少絕學才能做到如此地步,只是多半因為秘訣不可外傳,是以不肯告訴他。

  他同這沈姑娘才認識沒多久,又無什么交情,可裴官人就不同了,雖說明面上說什么是“妹妹”,可看那模樣,多半這妹妹是要“昧”進家里的。

  既然他們兩是自己人,自然就不存在什么“不能外傳”的道理了。

  張屬算盤打得噼啪響。

  ——左右都是自己人,沈姑娘是裴官人的“自己人”,自己是裴官人的左膀右臂,自然也算是“自己人”,四舍五入,推而導之,不就意味著自己也是沈姑娘的“自己人”了?

  既是自己人,有什么東西是不能說的?

  他又不會外傳!

  裴繼安卻沒有多想,只他并未應下來,而是道:“管人并無什么一概而論的辦法,只有一個道理,便是‘因勢導利’,遇得不同人,要用不同行事——你去問她,倒不如去問一問下頭的人是個什么想法,又為什么一下子做事快了這么多。”

  張屬若有所悟,果然去找人問了一圈。

  衙門里被調來的吏員們各有說法,可有一個卻是回得實在得很:“沈姑娘說了,她已是同裴官人提議,若是今次能做得好,會從公使庫中調挪一百貫錢出來,按功分派。”

  好人誰肯做吏員?

  除卻那些個在本地根深蒂固的,能做得老吏,吃拿卡要,欺上瞞下,賺得盆滿缽滿的畢竟還是極少數,大多數吏員不過無路可走而已,光靠月俸,養活自己都難,更何況養家?

  小衙門里頭加起來都不過二三十人,共分一百貫,若是做得好,一人就能分三四貫錢,抵得上一個衙前吏在衙門里頭領俸祿大半年。

  白撿的錢,誰不愛?

  而縣學的學生們則是道:“到底是馮老相公的外孫女,又是沈官人的女兒,怎好在她面前丟了臉?最害怕做得慢又做錯的時候,她也不怪你,還要安慰你,說人做的事情,絕無可能全無錯處,還要謝你辛苦,把事情全攬了過去,一個小姑娘家,就坐在桌子面前對著數字算,咱們男子漢大丈夫,怎能看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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