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再道:“那郭向北為了兩瓶蜂蜜罵你,又同你打架,可謝二哥早已不同往日,胸懷寬廣、大人大量,你不記前嫌,把這剩下的蜂蜜孝順給郭監司——畢竟從前在他家也住過,還托他的福氣進了州學,送點蜂蜜道謝回禮,難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嗎?”
“屆時再在里頭附上一封書信,將此次事情來龍去脈一一說清,再解釋說是你不好,做弟弟的,本該恭讓,只是一時怒氣上涌,沒能自制,事后后悔無比,本想同郭向北道歉,只無顏見他,只好給郭監司送了書信,請他莫要責怪兒子——這一封信送出去,只好寫得好了,郭監司那樣聰明一個人,難道會不知道其實是謝二哥受了委屈,轉而去管教兒子嗎?”
謝處耘神色松動,早沒了方才的怒氣,道:“好像…倒是有幾分道理…”
沈念禾又道:“以往都同他打來罵去,煩得很,只要他那一處不來招惹,謝二哥也不會去主動招惹他吧?”
謝處耘哼道:“誰稀罕理他,傻貨!”
“那不就結了?咱們送兩瓶蜂蜜出去,還要叫那郭向北親自帶回去,有郭姑娘盯著,他不會敢截攔,不給郭監司知曉——屆時他明明知道這信同蜂蜜一送回去,就要被教訓,卻又不得不送,看到他吃虧,難道謝二哥竟是會不高興不成?”
沈念禾一路說,謝處耘就一路想。
他一時想到郭向北罵罵咧咧,卻不得不把自己的東西送到郭保吉面前,被罵被訓,卻又敢怒不敢言,一時又想到郭保吉半路把自己的信給撕了,叫自己當著郭保吉的面質問,被問得抖如篩糠,只覺得另有一種高興,這高興同把對方打了一通不太相同——畢竟回回打架,雖然他自認為是贏了,真正論起來,各有傷處,也說不清誰輕誰重。
可若是當真因為此事,叫郭向北吃這個大癟,實在是同大夏天里吃了冰浸的清涼飲子一般,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舒坦!
謝處耘頓時傷口也不疼了,臉上也笑了,連忙撩起袖子要去找筆,道:“紙筆呢?我現在就來寫信!”
說風就是雨的。
沈念禾見他還算聽勸,這才松了口氣,站在邊上幫忙磨墨。
這一邊兩人埋頭寫信,不遠處的另一個廂房里,郭東娘卻是在數落弟弟郭向北。
“你何苦招他惹他,一個外人,吃也吃不得什么,用也用不了多少,養在家里,還能給爹爹、大哥掙名聲,偏偏你這個蠢的,回回都要弄出事情來!”
郭向北恨聲道:“二姐你也知道他是個外人??外人憑什么在咱們家里橫行霸道的?那廖氏,有什么好的都想著自己兒子,接得進府,就想占咱們家便宜——爹同大哥兩人想得開,愿意給別人養兒子,我是個脾氣大的,就不肯!”
他一面罵,卻被后頭擦藥的郭東娘用力不小心按到了傷口,疼得哇哇大叫,道:“姐!”
郭東娘沒好氣地道:“沒用力!看著傷得也不重,你亂叫什么!”
郭向北雙眼含著兩泡淚,疼得鼻涕泡都出來了,抱怨道:“姐,你這是在胳膊肘往外拐吧!那謝處耘陰險得很,專挑肉薄的地方下手,看著傷得不重,其實痛死我了!”
郭東娘罵道:“打架打輸了你還敢喊痛?”
郭向北只好咬著牙忍痛。
他被郭東娘念得耳朵疼,實在不想再聽,忙尋了個由頭問道:“姐,方才拿水潑我的那女的是誰?”
“沒事打聽人家姑娘家做什么?關你屁事!”郭東娘道。
郭向北忙道:“不是我打聽她!”
又把自己進去時聽到謝處耘問道士簽文的話略微轉述了一遍,復才道:“姐,你看,那謝處耘一個沒說親的,此時跑來道觀里問一個未婚女子的姻緣,是何居心?”
這事情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郭東娘聽了,也猶豫起來,隨即道:“外人的事情,同咱們有什么關系?”
郭向北不滿地道:“姐,這哪里沒有關系了?宣州城里誰不知道那廖氏有個姓謝的兒子,后頭帶進咱們郭家,他又在州學讀過書,許多人都認得,若是當真做出什么丑事,我畢竟是個男子,不怕外人閑言碎語,你卻是個女子,這一二年間眼看就要說親了!”
又道:“我已是打聽過了,那謝處耘問的多半是此時住在裴三家的那一個,姓沈,也不知道是個什么來歷,可我聽得人說,之前姓廖的那一個就去鬧過,想把那謝處耘接回來,說未婚男女住在一處十分不妥當。”
“姓廖的那一個性子,咱們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向無利不起早,有事躲得比什么還快,既是這般說,那沈家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出身,可謝處耘偏偏不肯出來,怎么都要住在裴家,我原來還沒多想,今日得見,卻原來姓廖的果然是未雨綢繆啊——恐怕是那謝處耘看上人家了!”
郭向北幸災樂禍,道:“當兒子的看上了,當老娘的看不中,姐,咱們回去把這事情捅給他那親娘面前去吧?便是做不得什么,看他們兩個打來罵去的也有趣得很。”
郭東娘瞪了弟弟一眼,道:“我看你是閑的——書背完了沒!”
姐姐不肯應,郭向北卻沒有放棄。
他嘴上沒說,心中已是做好了盤算,正想著怎么才能裝作不經意地叫廖容娘知道此事。
最好謝處耘同廖容娘兩個天天吵,這一對母子越是雞飛狗跳,他就越高興。
郭向北想得頂美,正出神間,外頭卻是聽得一陣敲門聲。
早有郭東娘貼身丫頭去應門,不一會,卻見得沈念禾走了進來。
“聽聞郭公子是為了給買枇杷蜜,才招來此事,又聽說那枇杷蜜是要給郭官人送的,謝二哥知道之后,十分后悔,只他眼下傷得厲害,不好多動,便叫我送了過來——雖是打碎了些,幸而還剩得兩小瓶,請郭姑娘幫忙帶回去給郭官人吧,就說是謝二哥的一片孝心。”
沈念禾一面說,一面果然把一個木匣子遞了過去。
那匣子上頭還雕了花,看起來倒是有幾分精致,里頭裝了兩個小瓶子。
她說完之后,也不多留,很快就告辭走了,只留下一封信。
郭向北聽得是謝處耘老實把枇杷蜜讓了出來,先還一陣得意,道:“算這小子識相,想是被我打怕了,跑來認輸,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