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才升任度支副使沒多久,后院正是忙著應酬的時候,河間府的弟弟一家卻是送了個族侄女來京城,來前不打招呼就算了,一來就帶著人去了梁門大街,還同馮家吵了一大架。
沈眾普衙門事忙,田氏不光要忙著收拾首尾,還要騰房挪屋的給人住,這幾天自然沒有來得及出去應酬,聽得娘家人的話,不由得奇道:“什么《杜工部集》?”
來人就把近日京中各處都在搶購此書的事情說了,又奉承道:“書冊正是那馮老相公的外孫女所獻,據聞乃是為了給外祖父母、父母祈福積德…眼下炒到一部書一百貫錢也買不到,老太爺的脾氣,姑奶奶是知道的,又愛詩又愛文,猶愛杜工部,見得周遭有人有了,他那一處沒有,正鬧呢!幸而那外孫女正在姑奶奶這一處住著,想來府上必定有剩下的,便叫小的來拿。”
那人乃是田氏母親隨身伺候的,可謂看著家中姑奶奶長大,親近之余,也有幾分隨意,熱熱鬧鬧地說了這一串,又道:“老太爺還說白疼姑奶奶了,明知他愛什么,您這當晚輩的手里有好東西,也不曉得分得一星半點的過去!”
田氏簡直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忙把來龍去脈問了個清楚。
沈念禾那一段自白寫得甚是平實感人,其中又多是白話,里頭有馮蕓喪命之事,又有馮蕉家事,還有沈輕云在翔慶的功績,雖然不長,卻是跌宕起伏。
書不過賣了數千部,外頭卻已經有不少瓦子、茶樓拿來作為原型說書、唱戲,流傳甚廣。
來人學得繪聲繪色,可田氏聽完之后,怎么都不能把書中那一個沈氏女同府上的族侄女聯系起來。
不過如果當真有此事,想來得一部書并不是什么難事,便是族侄女那一處沒有,一向跟著的二弟那里肯定有。
只是明明河間的族中撈了這樣一筆大錢,為甚還時時來同自己哭窮?
田氏雖然想不明白,卻也知道家中出得這樣的悲事,不好去揭人瘡疤,思忖片刻之后,跑去問了丈夫。
此時正值年末,沈眾普忙于政事,幾乎都要睡在衙門里頭,今次頭一次聽說什么《杜工部集》,沈家女自白,同妻子一般莫名其妙,等弄得清楚之后,臉都綠了,卻還在妻子面前端著面子,道:“我叫老二來問問。”
轉頭走了。
田氏嫁進沈家幾十年,一向知道自己這個丈夫持身不怎么正,她疑心其中有鬼,因知道肯定是問不出來什么事情的,索性把二弟媳找了過來,問了一回。
她見一回面就能發現出不對,沈二夫人詹氏一路上陪著過來,又怎么可能察覺不到,聽得嫂嫂一問,便偷偷把自己的懷疑說了。
“從沒聽她說過有什么外祖父家中的藏書,也沒說過在哪一處發印了…”
“說著也是知書達理,卻總覺得十分奇怪,說話、行事都不像是正經出身的,我原不好問她家中事情,可看著看著,總覺得十分不對。”
田氏忙問哪里不對。
詹氏一面說,頭上一面冒汗。
“…原是叫我家那個小的同她同吃同住,誰知晚間睡覺的時候,見得她里頭小衣乃是水紗做的,形制十分奇怪,又露前頭,又露后頭,夜晚說夢話,口中呼哥呼爺的,那聲音叫得人呢頭皮發麻不說,還拿手腳去勾隔壁躺的…”
不過十三四書歲的小姑娘,衣服下面長得同十八九歲的女子一般,有前有后,夜夜還要自己給自己揉胸,揉過之后,還要教她女兒怎么揉。
女兒只睡了兩天,就偷偷跑來同她說。
可畢竟是沈輕云同馮蕓的女兒,又是馮蕉的外孫女,莫說丈夫特地來鄭重交代過不可怠慢,便是沒有交代,詹氏又哪里敢怠慢。
她便再如何也不好多問,本是擔心那族侄女害怕,是以才叫女兒過去同睡,眼下睡過之后,卻是自己女兒快要嚇死了,最后只好兩下分開。
“后頭晚間便分開睡,只是有一日走水路,大半夜的,老爺在隔間同人吃酒吃了許久不曾回來,我想著隔日還要趕路,便去尋他,誰曉得聽得里頭有女人聲音,便叫人偷偷去看,竟是見得…見得…”
詹氏說到此處,牙齒直打顫。
田氏怎么也想不到是什么緣故,忙問道:“見得什么?”
詹氏左右看了一圈,確定無人在旁,才壓低聲音道:“見得那族侄女跪在榻上,一面笑,一面拿酒杯喂我家老爺吃酒…”
田氏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詹氏已是眼淚都下來了,道:“嫂子,我也不敢張揚,也無人商量,你曉得我不像你是個有體面的,又不敢去多問,只好來求你拿主意了——這可怎么辦才好啊!”
詹氏這一處哭得痛快,田氏卻是嚇得膽寒。
這樣的做派,同外頭賣身的女子也無甚差別了,怎可能是一夕之間養成的。
難道那獻《杜工部集》的沈氏女,同自己家中這一個族侄女,不是一碼事?
兩個擺在一處,雖然不曾見得另一個,田氏已經覺得家里這一個不像是真的,連忙回去找了丈夫。
當著妻子的面,沈眾普義正辭嚴,道:“一派胡言!這族侄女自然是真的,若是宣縣那一個是真的,老三已經去了好幾個月,會不知道?她會不站出來?”
又道:“老二同我說了,上回鬧去衙門的時候,馮家就說要給我們好看,多半是在這一處擺的道道!”
“你且想,這書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卻是等到咱們這族侄女到京城了才出來,難道不是馮家特地抬出來同咱們一門打擂臺的?馮憑明面上是前一陣才占的梁門大街的宅子,看誰曉得當年分家的時候,他有沒有把馮老相公家中的東西拿走?又不是那等沒積淀的平頭百姓,家中得一部兩部孤本,有什么稀奇?你莫要在此處亂猜,沒得叫侄女傷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