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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撇清

  況且此事揭發出來,還能表出自己有大察細觀,可理政管地方,雖是礙于各色原因,暫時在江南西路做出什么事舉,卻也不代表沒有能力,等再進宮的時候,在天子、太子面前,也能更有話說一說。

  想到這一處,郭保吉連笑意都親熱了幾分,看向裴繼安的眼神也更和煦了,只覺得對面這一位不愧為世家子弟,雖然裴家落魄了,瘦死的駱駝還是比馬大。

  他開口道:“此物于我的確有大用,是要收下的,你今次幫了我一個大忙,可有什么想要的?”

  語畢,郭保吉鼓勵地看了裴繼安一眼,道:“上回說的那司參軍事一職,如若你愿意,倒是不妨好好考慮一番…”

  “記得數月前你是為了給那沈家女兒印書,又想給宣縣籌銀,眼下書也印好了,銀也籌畢了,想來再無什么拖沓之事,等得了新差遣,我這一處正好忙得很,不少差事待要交代予你。”

  能說出這一番話語,已是表明了郭保吉本人的重視之意,算得上是難得的邀請了。

  然而裴繼安原本一直坐得穩穩當當,此時卻是面露慚愧之色,甚是認真地搖了搖頭的,道:“監司折煞我了!此事怎能算作我的功勞!”

  他道:“不好偏瞞監司,方才已是說過,這一樁事情乃是我家中那一位妹妹發現的,此文也是她先撰寫,我不過幫著略改了一改罷了,實在沒有出多少力氣,當不得這樣的好意!”

  又真心誠意地夸沈念禾道:“她雖是女子,卻遠非一般男子可及——你且看那《杜工部集》前頭自白一段,便知其人胸中甚有丘壑,今次寫就這一番文書送來予郭官人,也是她的原意,我不過依照其心意幫著跑個腿而已。”

  郭保吉聽得說手中這一份文書乃是沈念禾特地送給自己的,心中疑惑極了,問道:“那沈姑娘為何這般好意?”

  裴繼安就解釋道:“上回郭官人認了那一百部書,妹妹心中十分感念,已是記得牢牢的,除此之外,另有一個原因,卻是那一次在寒舍門外,郭兄攔下河間府來人,救了她一回,滴水之恩,當做涌泉相報,此事雖稱不上什么,卻也能當做回禮,聊表寸心。”

  “這算什么!我當日認買那書,其實算得上占了大便宜——聽聞而今京中四處都在瘋搶,一百貫一部都有人愿意買,倒是我得了她的恩惠才是,至于老大那一處,也不過順手而為罷了,便是沒有他,宣縣四處都是巡鋪,也不至于叫沈家人將沈姑娘擄走了。”郭保吉失笑道,“如若按著你這般說,反而是我要倒欠她一樁大人情,卻又不好收了!”

  郭保吉不僅給足了面子,還諄諄善誘道:“你也不必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這官職我不是白給你,你好好做事當差便是。”

  然而對著這十足的好心,裴繼安卻是執意搖頭道:“監司太厚道了,然而這樣的好意,我卻是當真不能收,此事我已經同妹妹認真商量過,她也同意了,眼下既是說起來,我不好再瞞著——其實送來這一封文書,當中雖也有對監司的謝意,卻是排在后頭,最要緊是我想要答謝郭兄。”

  郭保吉聽得眉頭直皺。

  當日他得知裴繼安打算娶沈念禾為妻,立時就遣人追回了舉薦書,乃是因為害怕自己被沈輕云的事情牽連,可方才進宮之后,已經察覺出不但太子對沈輕云夫婦很是可惜,便是天子也并無什么追究的意思,言語之間,好似對那沈家女兒還有些憐憫之意。

  世人都以為武將只會打仗,心思都是粗的,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能在戰場上活得下來,還能一路往上,指揮兵卒打出勝仗的,哪一個不是人精?

  想要贏敵,不單要膽大心細,熟知敵情,還要對朝中情況了如指掌,曉得如何審時度勢,因勢導利。

  打仗打的不僅僅是“外”仗,也是“內仗”。

  郭家一門分支百千,郭保吉并非嫡系,能爬到如今的位子,眼力不可謂不強。

  他看出太子、天子的意思,又見得裴繼安今日的行事,從前那一樁被強行按下去的想法,免不得又重新冒了出來。

  ——已經又過了好幾個月,對于宣州這一處,他遲遲插不進手,原本用的許多法子,半點撬不開州縣之中的局面,今日天子已是問了許多話,在江南西路都快一年了,今次還罷了,下次回京述職的時候,也不好再用“時日尚短”等等理由敷衍過去,必須得快點設法打開一個口子。

  而面前的裴繼安,不僅在當地人脈深廣,能力尚佳,此時來看,還有許多尚未被人發掘的才干。

  能收入門下,自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郭保吉自以為開出允諾,給了條件,數月前裴繼安推拒的理由都已經不復存在,順理成章就會高高興興同意下來,誰知對方竟是一口拒絕,尋的還是這樣奇怪的理由,由不得他往其他地方想。

  難道屁股坐在州縣官員那一處,不愿意上自己這一條船?

  郭保吉的面色漸漸冷了下來,眼神中也多了兩分隱隱的不善。

  只是沒等他說出什么話來,裴繼安已是繼續道:“若是我做的虧欠,便是欠再多也無妨,將來遲早又還清的那一日,可這卻不是我欠的情,這情還是欠郭兄的,擱在那一處,叫人十分不舒服,寢食難安。”

  他低聲嘟噥道:“若是當日能換一個人也好,或是其余事情,也不至于…”

  見得對面裴繼安的臉上局促的神色,另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羞赧之意,口中還吞吞吐吐,比起方才,全不似一個人了一般。

  郭保吉從前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也曾經有過青春暮少艾的時候,也對著風流女子動過心,此時見得裴繼安的表現,剎那之間,心中涌起了一絲過來人的微妙感覺。

  難道這不是不愿意接自己的好處,只是想撇清未婚妻同其他同齡男子的干系?

  不至于這般幼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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