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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父與子

  他好幾回話說得出口,明明自覺是好的,然則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而隨著天子周弘殷病體越沉,躺在床上的時間越久,問的話也越奇怪。

  從太子的飲食起居,到太子今日見某位官員時說了什么,是個什么態度,陛下都要過問,過問的頻率也由原來的一個月兩三次,到得現在幾乎隔三差五來一回。

  胡奉賢站在原地,越發覺得心中發慌。

  ——能不能同太子透個底?

  這念頭一起來,就被他給按下去了。

  陛下何等手段,如若給其知曉了,自己安有命在?

  胡奉賢站了片刻,直到腿腳都發僵了,才趕忙往自己房中走去。

  這一處胡奉賢卻不知道,自己前腳剛走,后腳管勾皇城司的王得禮就進了福寧宮的大門。

  王得禮約莫五十歲,干干瘦瘦的,個頭也不高,小眼睛,大鼻子,此時垂手低頭立在床邊,同天子稟事。

  “去了城西的一間酒樓,喚作清景樓的,是去看燕太祖李附的畫作,據說是珍寶閣下頭有人尋來的難得真跡,誰知談到一半,在里頭遇得一對兄妹,點了其中毛病出來,說是贗品,因離得有些遠,跟的人沒有聽清,只曉得殿下回得廂房之后,不多時就回宮了,又著人去尋那兩兄妹,畫也沒買…”

  “什么兄妹?”周弘殷忽然道。

  王得禮不慌不忙,回道:“是宣州宣縣衙門來京城辦差的吏員,姓裴,喚作裴繼安,原是裴時季的侄兒,裴時清的兒子,今次進京,原是為了遞交宣縣公使庫自印發賣的書,不知為何,還帶著一個小姑娘,對外宣稱是妹妹。”

  周弘殷微微愣了一下,復才道:“原來是裴家的后人…裴時清好似沒有女兒吧?”

  王得禮道:“陛下記性好,確實如此,那裴時清只有裴繼安一個兒子,那小姑娘好似姓沈,裴繼安進京之后,先后遞了拜帖給禮部侍郎、慶國公…”

  他挨個數了一遍。

  周弘殷一邊聽,一邊把半邊身子慢慢撐坐了起來,伸了鈴,等黃門進來之后,吩咐道:“去叫秦師好過來,說我頭不舒服。”

  那黃門應喏之后,連忙退了出去。

  王得禮立時聽了下來,小心地看著周弘殷,正要問話,周弘殷卻是揮了揮手,道:“你接著說。”

  王得禮不敢多勸,只加快速度,把裴繼安進京以來的事情簡單說了。

  周弘殷閉上眼睛,左手按著左邊太陽穴,口中道:“那姓裴的晚輩,我記得從前還問過,你說是個機靈的,老老實實在宣縣做生意做吏員,從不與舊人有往來,今次怎的變得這樣快?是以為我不行了,才這般猖狂嗎?”

  王得禮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道:“陛下!”

  周弘殷便把頭轉了過來,看了王得禮一眼。

  王得禮忙道:“陛下近來身體已經大好,想來…”

  周弘殷打斷他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有數,你跟了我幾十年,也要學人說那等溜須拍馬的話嗎?”

  王得禮忙道:“下官不敢…”

  頓了頓,又道:“不過今次那裴繼安入京,對外言稱是來送宣縣公使庫印的書給國子監審批,小的本以為不過是幌子,眼下看來,卻好似不是騙人的,除此之外,還在打聽翔慶軍中的情況,又四處托人去問沈輕云沈官人的下落…”

  周弘殷的手本來壓在太陽穴上,此時卻忽然停了下來,那額頭邊上一下子青筋暴起,眼睛也立時睜開了,開口問道:“他問沈輕云的事情作甚?”

  王得禮急急又道:“下官本也不知,后來細想,好似他那帶得入京的妹妹就姓沈,算一算年歲,正好同沈官人并馮夫人的女兒年歲相仿,不曉得是不是同一個人…”

第98章  周弘殷把手放了下來,原本緊皺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半晌,“哦”了一聲之后,道:“是了,我想起來了,裴時清去宣縣就是沈輕云舉薦的,當時他就同我說,與那裴時清有些舊交,而今來看,這交情倒是不淺,把女兒也托付過去了。”

  說完這話,周弘殷的神情就慢慢放松下來,道:“沈輕云也不容易,而今剩得一個女兒,當要好好照料才是,怎的送去裴家,倒叫我不好弄。”

  王得禮便道:“畢竟兩邊一是沈家,一是馮家,都不好托付…”

  周弘殷已經把幾家的淵源想了起來,一時有些感嘆,半晌,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沈輕云是個難得的,可惜沒個兒子,我也不好照料。”

  又問道:“那女兒說給哪一家了?”

  王得禮搖頭道:“不曾聽說有婚事,不過眼下翔慶軍中情形至此,想來便是有說親,也未必能做成。”

  另又道:“聽聞今次裴繼安送來的書作原本就是沈念禾所獻,乃是《杜工部集》的手抄孤本,下官仿佛聽得,里頭有些不曾面世之作,又在上頭寫了自己父母來歷,還說了獻書的來由。”

  周弘殷只前后想了一下,便把事情接了起來,點頭道:“是個聰明的,看來這小女子日子有些不好過。”

  不知想到什么,周弘殷忽然問道:“太子查到多少了?”

  王得禮便道:“應當已經去了驛站,只是沒有問得多少東西。”

  又把胡奉賢來問自己借人,被自己擋開的事情說了。

  周弘殷的面色卻是變得有些難看起來,斥道:“已是給他管了大半年,做事情還一點數都沒有,用人也不會用,御下也不會御,從來光會顧著名聲,全沒有眼力見!這國朝當真教給他去管,不知會管成什么破爛樣!”

  語氣十分厭惡。

  王得禮并不敢說話,只低頭跪著。

  周弘殷罵兒子罵起了頭,精神倒是好了些,又罵道:“查兩個人也要查半天,虧他還管著京都府衙!還要給人哄騙,認活人不會認就罷了,死物也不會認,當真買了贗品進來,給人知道,笑也要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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