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屠戶佬忙道“得你照應,給我尋了個位子極好的檔口,日日都能比旁人多賣幾十斤肉,我娘的藥再沒斷過,大夫說只要好好將養,雖不能盡好,卻也不會大犯了!”
裴繼安便道“這個時辰你還不回家,外頭風這樣大,天氣又冷,你娘放得下心去睡覺?”
那屠戶佬把手擦著兩邊衣擺,低聲道“我立時就走。”
“慢來!”
裴繼安將他叫住,又對著屋子里那許多人道“把吃的都分一分,走這一路回去,怕是還沒到家就要餓了。”
又道“誰人醉了?沒醉的送一送。”
一面說,一面看著謝處耘,道“大半夜的,你還跑出來團席,白日間便不能團嗎?還跑來旁人家里鬧,是咱們自家屋子不夠寬敞,還是我同嬸娘做的菜不好吃。”
他語氣里頭并無半點怪罪之意,卻把謝處耘說得頭都抬不起來,只低聲道“三哥,我錯了。”
裴繼安便道“有誰喝多了走不動的,誰人家中見得晚回了要罵的,站得出來,我送他回去。”
又指著一旁的謝處耘道“這一個念你們念了許久了,只我一直差使他做事,暫且騰不出手來,等忙過這一陣,便在家中作宴,喊他請你們來吃!”
一時眾人各自羞愧,又不敢走,老老實實把一桌子肉菜分了。
裴繼安便對那主人家道“勞煩你收拾這一桌子殘菜,改日再來家中吃酒。”
那人慚愧道“三哥,我也沒想那許多…”
裴繼安笑道“吃個酒又沒錯,一群兄弟聚一聚,怎的給我這一來,倒像是你們做錯了什么大事一般?”
他口中說著,手上卻沒停,上前幫著收拾了碗碟,因見地上滿是剩骨、殘菜,又去一旁拿掃帚過來掃地。
謝處耘一張臉漲得通紅,連忙過去接了。
兩人幫著收拾好了,復才一齊告辭而去。
一走出門,裴繼安的面色就變了,轉向謝處耘,肅聲問道“男子漢大丈夫,有什么事情不可對人言,要這般偷偷摸摸地私聚?我平日里管你管得這樣嚴嗎?”
謝處耘又羞又愧,道“三哥,我錯了,我只想著做的不是什么好事,你想來不會同意,一時便轉了歪念。”
他也不敢再瞞,老老實實把自家打算和盤托出,又道“那沈家來人實在過分,我見沈妹妹受了欺負,便有些忍不住。”
裴繼安皺眉道“你便是要給她出氣,也不能行這樣蠢的事——當真打了人,鬧得大了,你叫衙門里頭查還是不查?沈家究竟是名門大族,那沈吉之雖然沒有入官,到底是沈家本家的嫡系子弟,他被人打了,便是為著面子,沈家人也不會輕易放過,屆時人人盯著宣縣,你這氣倒是出了,念禾怎么辦?”
謝處耘低頭不語,只跟在一旁走路。
裴繼安便道“你這樣聰明一個人,旁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以后遇得事情,好生想一想再動作,莫要明明是好心,反倒惹人惱了。”
他莫說沒有訓斥,連教訓都少,卻讓謝處耘更覺慚愧,半晌,才低聲問道“三哥,我聽說那沈家人今日早上急急就走了,是不是你這一處…”
裴繼安輕輕哼了一聲,道“你自家去想,若是連這一點東西都想不通,明日便老實去跑三圈外城。”
兩人回得家中,裴繼安先把謝處耘打發去睡了,又道“公使庫中許多事情要做,念禾那書要快些印得出來才好行事,明日起得早些,我有事情交代你去做。”
他將人攆走,卻又回得廚房,先把泡好的綠豆蒸在鍋上,等到洗漱完畢,又準備冰糖、山藥等物,因那豬油甚膩,只下了一點,又越過搶味的麻油,特地摻了豆油進去,花了小半個時辰,做出一鍋清香撲鼻的綠豆糕。
此時天邊已經魚肚白,裴繼安便把火半掩了,又把糕點隔水溫在火上,復才回房睡去。
沈念禾得知沈家、馮家人俱是被打發走了,一面驚訝,也不曉得那裴繼安使了什么法子,一面卻是一夜好眠。
她半點不曉得昨日因為自己發生了什么,早間起來,裴、謝二人早已去了衙門,剩得鄭氏坐在堂屋中繡帕子。
鄭氏見得沈念禾出來,笑道“我見你睡得香,便沒去叫,肚子餓了不曾?你三哥早間起來煮了好面,還做了糕點。”
一面說,一面要起身去廚房端得出來。
沈念禾連忙攔了,道“嬸娘且忙你的,我自家去拿。”
她進得廚房,先把一旁甕里的面下進湯中,正等著面熟,卻見一旁桌上擺著兩個眼熟的小碟子——正是昨日鄭氏用來裝綠豆糕的。
此時那碟子里頭也裝著糕點,只是顏色、行狀卻略有不同,比起昨日的更淡,乃是極淺的黃色,又被切得只有半個指節長寬的方形。
她心知這多半是方才鄭氏所說,那裴三哥做的綠豆糕,便順手捏了一塊來吃。
這糕點入口的質地沙細,那甜味似有還無,除卻綠豆特有的味道,其中還帶著一絲山藥的清香,半點都不膩口。
尋常糕點里頭多要加些面粉,吃起來黏喉嚨,這一碟子倒似沒有加一般,全是綠豆同山藥所制,兩樣的多寡也恰到好處,另有油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油,和著冰糖的清甜,那滋味仿佛就長在自己的口味上,給她的喜好量身定做的一般。
面還沒煮熟,小半碟子糕點就下了肚。
沈念禾連忙收手,仍是意猶未盡,出去問了鄭氏,果然得知這是裴繼安做的。
等到晚間對方回來,她忍了又忍,還是免不得厚著臉皮去問做法,道“我見三哥同嬸娘都做了綠豆糕,十分好吃,想來學一學,將來自己也好做得出來。”
裴繼安看了她一眼,心中好笑,嘴上卻道“你只管吃便是。”
他有心叫這心明手笨的不要自己為難自己,左右也做不出什么好東西,如果當真喜歡,等他忙過了這一陣,多抽些空閑出來便罷了,然則話到嘴邊,到底還是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