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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從里到外大好人

  沈念禾三言兩語把印書的事說了,并不提那書乃是補遺再校的杜工部集,只說是家藏多年的孤本,別有特殊之處,自己又去書鋪里打聽過,知道這書十分得人追捧。

  她同謝處耘道:“多一個人也多一雙眼睛,正巧謝二哥來了,若是遇得彭知縣,不妨提醒三哥一聲,叫他去把此事問個清楚,也好快些雇人刻印——那書三哥已是看過,也說內容極好,只要印得出來,必定不愁發賣。”

  謝處耘聽得眼睛直發亮,一時連瞌睡都跑沒了,轉頭便看向裴繼安道:“三哥!有這樣的好事,你怎的不同我說一聲!昨日彭知縣下午就回來了,我還同他打了個照面…”

  然而這話才說到一半,他看向裴繼安的表情就變得奇怪起來,脫口道:“三哥不是跟著彭知縣一同去的宣州城嗎?”

  謝處耘到底聰明,話一出口,就覺出不對來,連忙住了口。

  屋子里的氣氛頓時為之一凝。

  有了這一句話露底,沈念禾又不傻,原本面上還帶著笑,此時卻慢慢直起身來,輕聲道:“原來三哥不是尋不到彭知縣問話…”

  忙前忙后辛苦了這許久,哪曉得最后對方半點不領情,她雖是覺得滿腔真心付諸流水,可想到裴繼安那性格,又知道自己畢竟是新來,難受歸難受,還是微笑道:“原來如此,只若是不合適,三哥早些說了也好。”

  又道:“我畢竟經事少,不懂得的地方也多,總有考慮不周全的,此時還攔著追來問去,反倒耽擱了你去衙門應差的時辰…”

  她語氣輕快,其中還帶著些微自責的味道,仿佛被裴繼安拿話來哄了半點都不值一提一般,最后問道:“三哥晚間約莫幾時回來?”

  裴繼安有些無奈。

  無論是被沈念禾當場責怪也好,還是給她委屈追問也罷,他都能有一百句不重樣的理由來找補,偏偏這一位心里不知委屈成什么樣了,面上還要做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不愿令他為難。這讓他那滿腹的巧言到得嘴邊,卻又都覺得不太合適,復又吞了回去,最后只得給了個時辰,又道:“你莫要多想,是我這一處另有打算,才沒…”

  然而究竟是個什么打算,又沒有什么,裴繼安并沒有解釋。

  沈念禾也不去追究,她回得房中,仔細琢磨了一回,終于得出了兩個結論。

  第一,裴三哥當真是個從里到外的大好人。

  精校補遺的杜工部集,價值不可估量,旁人白得了這樣的好處,定是歡歡喜喜就應了,偏他不愿意來占便宜就算了,還要違背本性,絞盡腦汁來攔阻自己。

  想是覺得她一介孤女,又無半點東西傍身,不忍心吧?

  其二,原來老實如同裴三哥,也是會騙人的,只是實在太過生疏,被戳穿之后,連撒個謊填補一下都不會。

  晚間等他回來,定要問得清楚,如果的確是因為不忍心奪了自己家傳之物的話,那她必要把話說得清楚,將此事落定了,不能叫他再跑躲。

  拿定了主意之后,想到自己將來要做的事情,沈念禾難免生出幾分愧疚之意,只是轉念一想,卻也無法可選,只能如此了。

  ***

  縣衙距離裴家并不算近,沈念禾眼中老老實實的大好人裴繼安一早就出了門。

  他與謝處耘并肩而行。

  一路上謝處耘憋了半日,見他不說話,終于忍不住歉道:“都怪我,平日里沒有這樣鈍的,偏偏今日起得猛了,昏了頭,一時竟是沒管住嘴,害得三哥下不來臺…”

  謝處耘反省過自己,復又問道:“三哥,你為什么不肯去同彭知縣說?難道是那書其實沒什么好的,印出來也不能賺錢,你不愿傷了那沈家妹妹的顏面,復才如此行事?”

  當著發小的面,裴繼安倒是說了實話,道:“她一個外人,又是生客,她爹還對我裴家有恩,眼下正該是悉心照料以當回報的時候,我再去拿她家傳的東西,成什么樣子?”

  謝處耘不太高興,道:“是她自家主動給的,又不是三哥你逼她要的,怎的就‘成什么樣子’了?況且也不是不給錢,三哥管著公使庫,如若那書真的值得印,旁的書坊給她半分利,庫里就給她一分,她那一處又得了錢,咱們這一處也把彭知縣的差做完了,難道不是兩邊都得好?”

  裴繼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會算!”

  又道:“若書是你的,我便也不講這點客氣了,只那沈念禾畢竟是個生人…況且最要緊裴家而今的情況,我也不合宜太出風頭…”他頓了頓,又認真囑咐謝處耘,“不要去她面前胡亂說,否則給知道了,不知道又會想著做出什么事來!”

  說到這一處,裴繼安又特地道:“她畢竟新來,到得此處,多少有些不適應,你平日里也該學著好聲好氣,做哥哥的,也該有個哥哥樣子,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也幫忙想著些,等我給她想法子攢副嫁妝嫁得出去,你也有個妹妹家走動,豈不是好?”

  謝處耘聽得說那沈念禾是“外人”,自己卻是個“自己人”,心中早得意得不得了,嘴角更是忍不住咧了開來,又聽得后頭三哥說要給那沈念禾“攢副嫁妝嫁得出去”,果然生下來就不是長的自己嫂嫂臉,那笑簡直要扯到耳朵根去,忙道:“又不是傻的,自家事情跑到外人面前說什么,我自曉得!不要三哥操心,定把她做個好妹妹供起來!”

  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道:“其實只開頭那一陣子看不順眼她,而今住得久了,其實蠻好的,雖是瘦得干柴,也不怎的好看,勝在性情好,處起來舒服地很,相貌倒是其次了。”

  兩人邊走邊說,等到得衙門,裴繼安還未進那偏廳,一旁便有個看門的衙前役叫了他名字,又催道:“知縣今日一大早便到了,問了你好幾回,特還使人來交代,叫你來了立時去尋他,也不曉得什么事,你快去!”

  裴繼安微覺奇怪。

  自己一向到得早,而那彭莽雖說稱不上憊懶,卻慣來是踩點點卯的,今次出了什么事,竟是叫這慣來愛拖拉的知縣早了許多?

  他把隨身的背囊給了謝處耘,自己應了聲,自去后衙之中,一進門,便見那知縣彭莽坐在桌案前,一臉的煩躁之意。

  對方聽得他敲門,已是緊皺著眉頭叫道:“進來!”

  又指著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等他坐得下來,復才有些不高興地問道:“繼安,我這一向待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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