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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出門

  不過無論表姑母的金雁也好,沈家祖上的金銀也罷,一日沒有到手,就一日只是一句空話而已。

  況且自己身上只有裴繼安給的三兩百個錢,想要去京城取那金玉之物,且不說盤纏不夠,就是夠了,路途遙遙,人地不熟,也不敢輕易孤身而行。

  再一說,那金玉深埋于地下,想要瞞著他人將其掘出,實在得要謹慎行事。

  沈念禾把這當做最后的退路,暫且按下,安心等那翔慶軍中消息。

  她這一處對裴家嬸侄十分感激,懷抱真心誠意,言語行動間自然而然就表露出來。

  鄭氏與丈夫沒有子女,只有個侄兒裴繼安,那人是個主意拿得極定的,半點不要旁人操心,還要反過來照顧嬸嬸,叫她滿腔慈愛無處傾注。

  裴七郎出事后,鄭氏心傷不已,平日里深居簡出,實在有些寂寞,此時得了沈念禾為伴,與她朝夕相處,這小女心細體貼,言行惹人惜愛,一個月下來,兩人已是處得極好。

  夜深人靜時,她心中甚至有些左右為難起來:最好那沈副使能活得下來,不要叫念禾無依無靠。只他若還活著,不再同意把女兒嫁給自己這一家,想要把人接走怎的辦?

  ***

  卻說這一日,鄭氏收拾好前堂,正要出門買菜,才轉回后院,只見沈念禾抱書坐在檐下曬太陽,微微瞇著眼睛,一頁一頁翻得認真。

  偏她還怕擋了人出入,特把腳收著,整個人縮在一邊。

  大魏民風開放,旁的姑娘家這個年紀,三不五時總能結伴出門游樂,再不行,也能在左近尋個友人或蕩秋千,或放紙鳶,只這一個,總在養病,又掛著父母之事,來宣縣這樣久了,還沒踩出去一步。

  鄭氏忍不住心生可憐,上前道:“念禾,今日乃是宣縣集日,我且帶你出門走一走?”

  沈念禾拿著一本史書正看得入神,被鄭氏這樣一打斷,雖有些難受,還是立時就把書收了起來,起身應道:“那我同嬸娘出門瞧瞧。”

  兩人并排而行,才到得巷子前頭,便聽有人在旁邊叫嚷道:“鄭娘子,這便是你家三郎那一個?怎的瘦成這樣?看上去干癟巴巴的,實在可憐!”

  沈念禾循聲望去,卻是個老婦立在巷口處一間賣糖水飲子的鋪子里面,手里拿一把大葵扇,眼睛半點不錯地看著自己,面上全是好奇之色。

  一邊的鄭氏只好回道:“這是我家故舊,家中有事,且來住一陣子。”

  那老婦“呵呵”笑了兩聲,索性走得出來,得意地道:“你莫要唬我,我又不是傻的,她來時那一堆子當兵的尋不到地方,還是問的我,我這耳朵聽得真切切,說是來尋夫家的,夫家姓裴,主人乃是裴炯——這不正是你那六伯裴官人的名字?”

  “裴官人只一個兒子,不是三郎還有哪個?當真要娶這一個,這樣瘦小,將來怎的好生養?”她見沈念禾站在一旁,又特地轉過去道,“小娘子你姓甚名誰?聽說是翔慶人,怕不是來投夫家避難的罷?甚時成親?我去討一杯喜酒喝!”

  一面說著,一面要去拉沈念禾的手。

  鄭氏吃了一驚,才要去攔,卻是慢得一步,轉頭一看,正見沈念禾輕輕巧巧地后退兩步,對著那黃娘子行了半禮,復又一臉詢問地看向自己,再看向那老婦。

  這一步退得恰逢其時,既躲開了對方的手,又顯出她知禮儀進退。

  鄭氏心中登時松了口氣,更覺這小家伙機靈,微笑道:“這是黃二娘,她家做的夏日清涼飲子十分利口,便是衙門里的官人也時常差人來買,算得上是獨一門生意。”

  又同那老婦介紹道:“這是我家故舊之女,姓沈。”

  沈念禾便客客氣氣地問了一聲好,鄭重把那半禮補全。

  她行的是古禮,動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雖是身著粗袍,人也瘦弱,卻別有一番氣韻在。

  黃娘子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慌忙要回禮,偏還拿著葵扇,一時有些手忙腳亂,只好雙手交叉胡亂揖了一下,也跟著叫了聲“沈姑娘”。

  打了這一下岔,鄭氏終于尋到機會,推說還有急事,把沈念禾拉走了。

  那黃娘子意猶未盡,倒抓著扇子站在原地,看著沈念禾背影走得遠了才回鋪子里。

  她那媳婦子在后頭等了半日,此時忍不住湊上來問道:“娘,那小娘子當真要同裴三郎成親?我看她又干又瘦,年紀還這樣小,臉上一點子肉都沒有,全是苦相,還不如咱們家小四生得福氣,怎的運氣就那般好!”

  黃娘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斥道:“那裴家三郎什么樣的人品,裴家從前又是什么身份,哪里是咱們這一門能攀得上的,前次城東陳員外還想把女兒許給他,人都不帶搭理的!”

  媳婦子撇了撇嘴,小聲嘟噥道:“這都什么老黃歷了,當真有身份,也不至于從前他爹做官,而今他自己作吏了!若不是他相貌人品好,實在也能干,這般沒有出頭之日的,我還不希得做他丈母娘!”

  黃娘子卻是“呸”了一聲,罵道:“你良心被狗吃了!裴縣丞生前為著百姓做得那許多事,他家三郎雖只是個小吏,平日里卻沒少想法子偏幫窮苦人家,外頭那些官老爺心是黑的,自能笑話,可咱們這些靠手腳吃苦飯的人若也吃了吐,老天爺都不肯饒的!”

  那媳婦子頗有些訕訕,道:“娘,我又不是那個意思…況且從前小四給那裴三郎端清涼飲子上桌的時候,你不也他同我說他二人男才女貌,十分堪配嗎!”

  黃娘子氣惱道:“還不是你那夫君不肯上進,當初我供他讀書,他三日里頭學了三個字回來,在學堂課上睡著了便罷,竟還打呼嚕!才給先生拿戒尺打了一頓,自己就哭著回來再不肯去!若他能進學,便得不了官,咱們家多少也能同裴家配一配…”

  又道:“娶妻娶賢,那小娘子一看就是大官人家的千金,雖是苦瘦了些,周身氣度果真是不一樣。”

  媳婦子聽得腹誹:放你娘的狗臭屁!平日里好的時候就是你兒子,你自己費大力教出來的,而今不好的時候卻變成了我夫君,合著這不長進的糙漢是自我腸子里爬出來的!

  怨不得小二小三不愿去學堂,怎么打也打不好,原來是自他爹那里學來,果然是做爹的根骨血脈不好,底子就歪了,叫人拉也拉不起來。

  她不敢同婆婆頂嘴,又十分不贊同貶低自己天下第一好的女兒,憋著一肚子氣拿個帕子擦桌子去了。

大熊貓文學    盛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