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暖陽和煦,凜冽的朔風卻好似能穿透隔檔,滲入劇場內,似有寒意從腳下蔓延,纏裹著雙腿,攀巖而上,讓人渾身都津涼。
目光集中之處,站在臺上的女人,身穿粉白水袖,臉上油彩支離破碎,就好似皸裂的面具…
點點剝離,要將她扒干凈暴露在人前。
最震驚的莫過于此時在后臺的眾人。
“意思是所有事情都是師姐做的?不可能吧,她怎么敢…”
“六爺都這么了,還擺出了那么多證據,總不會是假的吧,而且那個錄音,我覺得音質很接近她的聲音。”
“下毒等同于殺人犯法啊,她哪兒來的這么大膽子,和云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她劇目被撤了,全部都是云頂上的,不定懷恨在心呢。”
后臺的議論聲,觀眾席所有人的質疑目光,震驚、詫異、嫌惡…
撲面而來,就像是毒蛇、泥沼,殷長歌急促喘息著,只覺得被人扼住了咽喉,連喘息都變得異常艱澀困難。
“長歌,你還有什么需要解釋的?”盛愛頤看著她,“難不成,真的要等警察過來,你才肯招認?”
“還是覺得這些證據不夠?”
“真要把所有東西都甩在你面前,才肯死心?”
殷長歌手指往上勾著,將水袖往上撩起,“就算這一切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樣?”
“都是被你逼的,是你們逼我這么做的!”
“師傅,是您逼我的!”
事已至此,殷長歌也不再狡辯遮掩,京寒川既然敢開口,肯定有十足把握把她按死。
就算沒有警方,京家想折騰誰,自有千百種法子讓她生不如死。
得罪京家,她算是完了,也不想繼續裝了。
“我逼你?”盛愛頤手指略微收緊。
“我不過是出了一點差錯,你們就要剝奪原本屬于我的角色。”
“我在園子里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唱a角,可是這個機會卻被您剝奪了,您寧愿去捧一個新人,也不愿意讓我上臺。”
“去電視臺,我不過是想為自己多謀點出路,這有錯嗎?您就把我所有的劇目都撤掉,憑什么!”
她大聲叫囂著,怒瞪著臺下的盛愛頤。
“您有錢有權,對您來一個角色誰出演都是無所謂的,對我來,那是可以左右我一輩子的大事。”
“做這個行當想出名太難了,這其中的艱辛…”
“你這種人又怎么會知道!”
一側的京作霖坐不住了,他本就是護妻狂魔,看到妻子被人這般責難,怒意從心底竄起來,剛要動作就被盛愛頤給攔住了。
她直接起身,沒話,而是從一側臺階繞行,直接上了舞臺。
樂師和一眾配角,早就退到了邊上。
舞臺上,殷長歌剛咆哮過。
氣喘吁吁,目眥俱裂。
“我4歲學唱戲,那時候世道亂,家里窮,養不活我,才把我送到戲班里,什么苦我都吃過,在沒唱戲之前,我一直在后面打雜,這種活兒我讓你干過?”
盛愛頤語氣很輕,就像在一件不屬于自己的事。
“以前沒有練功房,數九寒冬,我們也是在穿著單衣在外面練習基本功,饑一頓飽一頓也是常態,你進了園子,我讓你挨餓受凍過?”
“你既然這些角色對你很重要,那你為什么不珍惜?為什么不竭力做到最好,做到無可挑剔,做到讓我沒理由把你換下來?”
“機會從來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我早就和你過,沒有一個角色是真正屬于誰的,你既然被換下來了,就只能明…”
“能不配位!”
對于盛愛頤以前吃過多少苦,幾乎無人知道,大家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憑借《六月雪》一炮而紅,而后更是嫁入京家,此間事情,無人深挖。
“你云搶了你的角色。”
“我冷血,替換掉了你。”
“那你就有實力證明我的決定是錯誤的,正大光明把角色拿回來,而不是在這里蠅營狗茍,搞些齷齪骯臟的東西!”
“你根本不配站在臺上!更不配…”
“穿上這身衣服!”
殷長歌被她這話刺激到了,自己努力了一輩子的東西,被人全盤否定,怎么可能不惱怒。
她直接伸手拔出頭上的珠釵,抬起手臂,忽然朝著盛愛頤扎過去…
坐在臺下的京作霖,眸子凄冷,京寒川更是直接從椅子上坐起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瞧著珠釵尖銳的頭部,直直朝著盛愛頤的臉劃去,可是尚未碰到,就被兩個大漢從后側拉住…
她手指一抖,珠釵落在地上。
“你們干嘛,放開我!”
殷長歌精神狀態已經幾近崩潰。
盛愛頤彎腰,將地上的珠釵撿起來,淡淡掃了她一眼,“長歌,你知道剛才你走音,我為什么不讓你下臺,還讓你繼續唱嗎?”
“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嘛!”殷長歌大聲叫囂著。
“我就是想讓你看看,你自己到底多差!”
盛愛頤嘴角勾著笑,手中拿著珠釵走過去,抬臂舉起,嚇得殷長歌,臉色鐵青,“你要干嘛…”
她聲音顫抖著,目光死死鎖住珠釵。
眼看著那尖銳的頂部,像是能刺穿皮肉般鋒利,筆直朝她伸過來,她嚇得莫名腿軟。
可是雙肩被人牢牢按住,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盛愛頤靠近。
幾乎是下一秒…
珠釵朝她眼睛扎去。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尖叫出聲,嚇得臺下的人都渾身一觫。
可是盛愛頤只是勾唇一笑,將珠釵緩緩推入她的發間…
珠釵冰涼,幾乎是貼著她的頭皮,寸寸滑過。
就像是尖銳的匕首,在割開她的皮膚,殷長歌算是徹底被嚇懵了,瞳孔震顫,看著近在咫尺的人。
她仍舊和以前一樣,委婉和善,儀態萬方,還幫她調整了一下珠釵。
“你怕我打你?”
她聲音好聽,透著絲絲笑意,“你放心,我不會碰你的。”
“你啊…”
“已經臟了我的園子。”
“不能…再臟了我的手。”
盛愛頤不斷幫她調整著珠釵角度,從她頭皮擦過,扯著發絲,勾連著頭發,她卻渾不在意,還在自顧自的幫她調整。
扯斷頭發,拉扯頭皮,疼得殷長歌頭皮發麻。
有那么一瞬間,殷長歌覺得…
盛愛頤可能想弄死她。
“其實園子里的事,無論怎么臟,你都不該對外人下手的,除卻想給晚晚添堵,你還對許下手,就因為她在與你發生了一點爭執?”
殷長歌頭皮發麻,顫著聲音:
“我做了您十多年徒弟,可是到頭來,我卻覺得自己不過是個外人。”
“在您心底,可能還不如一個許鳶飛?”
“師傅,您把我當過徒弟嗎?”
面對她的質問,盛愛頤不驚不怒,而是反問道:“什么叫把你當外人?”
“有件事你好似沒搞清楚,我們只是師徒關系,我教導你,與你親近,并不代表,你就是自己人。”
“這個界限,似乎是你沒搞清楚,再者…”
“她以后會是我的兒媳,你又拿什么和她比?你們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盛愛頤這話,不僅是在敲打殷長歌,也是給后臺那些人聽的。
師徒關系,也只是師徒,不要有其他想法,比如把自己當成京家人之類,或者打著京家旗號在外面為非作歹,她全部都不認。
可能有人會盛愛頤冷血,但她不出來,只怕很多人會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這話對殷長歌來,無異于一錘重擊,但是對絕大部分人來,震驚得還是…
盛愛頤變相承認了許鳶飛的身份。
眾人看向許鳶飛的目光,瞬時變得撲朔迷離。
“你不要覺得自己很聰明,給許家送信,就能拆散他們,我告訴你,他們關系好得很。”
盛愛頤手指從珠釵上離開,淡淡看了她一眼。
眾人都以為,這出戲到這個地步,應該是接近尾聲了,可是…
下一秒 一個和殷長歌穿著同色系青衣水袖的女子從后臺徐徐上來。
相比較她的狼狽,這個女子就顯得自信從容許多,妝面精致,發間的點翠,生輝璀璨。
底下有資深票友驚呼一聲。
“這是梅老板!”
梅云扶起水袖,給大家作了個揖,“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
她聲音酩酊清脆,根本不是壞嗓子,反而因為休息許久,顯得更加清脆悅耳。
“師傅。”梅云看向盛愛頤,還顯得很謙恭,“謝謝您。”
“你不該謝我,找人給你治嗓子的,是許,只是當時你精神狀況不好,心底認定是她的錯,她找的醫生你不看,所以才假借我的名義。”
梅云怔了下。
她也是個爽快的人,直接對著許鳶飛就行了禮,“許姐,對不起,也謝謝您。”
“不客氣。”許鳶飛抿了抿嘴。
“梅老板回來就好,我特喜歡她唱得《二進宮》,還怕以后聽不到了。”
“你這殷長歌,最后圖什么啊?真是自作孽。”
“這種人,就是思想太齷齪,見不得別人好,還要把過錯推給別人,這才是最不要臉的。”
殷長歌事情敗露,知道自己戲劇生涯到頭了,雖然驚懼難受,卻不及梅云的出現,來得讓她崩潰。
本以為最起碼除掉了一個眼中釘,現在她卻安然無恙出現在自己面前。
一樣的衣服,她待會兒會唱著與自己一樣的念白,接受眾人贊嘆,而她…
不僅是給人當了鋪路石,更是給他人做嫁衣。
明日之后,借著她的事,梅云畢竟火爆全城。
宋風晚坐在臺上,長舒一口氣,盯著臺上的眾人。
其實盛愛頤這招很絕了。
梅云才是壓垮殷長歌的最后一根稻草,真能把她逼得崩潰,最后祭出大招,這一擊,太致命了。
盛愛頤無暇顧及她在想什么,隨意揮手,“把她帶下去,這個舞臺已經不屬于她了。”
“我不要,這是我的臺子,我不要下去!”殷長歌不斷踢打著身側的兩個人,頭上的發誓珠釵落了一地,理智全無。
在她被拖下臺的時候,不斷掙扎著,甚至于在朝著許鳶飛怒罵。
“許鳶飛,你嫁到京家,你真的不怕死嘛,你不會有好結果的。”
“京家沒一個好人…”
“你們全家都沒好下場!”
京家人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唔——”
許鳶飛抿了抿唇,還沒發作,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男聲。
“簡直狂妄放肆!”
強壓著怒意,以至于聲音顯得越發低沉內斂,好似壓抑到了極點,一旦噴發,必然撼天動地。
“別捂著她,讓她繼續,我也想聽聽,我女兒要是嫁到京家,我們家會有什么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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