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百多米的水域，對水軍來說，原本是隨便抵達的距離，但有謝琳瑯在，這一百多米，就是天塹，是深淵…
這一刻，他隱在袖下緊握成拳的手，終于一點點松開了。
他站直了身體，聲音嘶啞的道。
“傳令下去，救人，撤退。”
他這話一出，同一艘船上的兵將不少人都哭了出來。
副將擦了擦眼淚，單膝跪地。
“是…王爺。”
在戰號嗚咽的聲音中，士氣頹敗的澤軍開始救人撤退。
很多掉在水里的人，在剛剛那種混亂的情況下都爬不上船，而那些燃燒的船里面，也有震暈過去，或者重傷逃不了的人。
謝琳瑯聽著江面上的慘叫聲，壓抑的悲戚聲，最后吹了一次口哨。
少頃，無數的煙花沖天而起，讓水面上的人和項城的老百姓都愣住了！
尤其是項城的百姓，他們看著遠方的天空，看著那一片炸裂的煙火，皆有些回不過神來。
紅河谷那邊正在打仗，他們是知道的，而且他們也有備戰，假如紅河谷被攻破，他們也不會坐以待斃，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城主！
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下，突然沖天而起的煙花竟給人一種恍惚之感。
這時，街道上有個小孩看著煙花，脆聲說道。
“城主大人說，小大給咱們看煙花，看京城才有的漂亮煙花！這一定是城主大人放的！”
童言一出，所有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今日，是小年啊…
城主大人這個時候還沒忘記對他們的承諾，這可真是…
在一片片炸裂的煙花中，原本澤軍都很驚慌，還以為是謝琳瑯準備的又一次攻擊。
可慢慢的，他們也想起了今日是小年，想必在澤國，此時也燃盡了花火…
在布滿整片天空的煙火映照下，在接連不斷的炸響聲中，澤軍終于不用再壓制自己的情緒，很多人一邊救人，一邊大聲哭了起來！
所有的慘烈和悲泣，都被煙花的熱烈和絢爛覆蓋了。
黃老等人自始至終都在很緊張的盯著水面，如果這個時候澤軍想偷襲，他們也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但見謝琳瑯一直仰頭看著天空，他又有些迷惘了，覺得謝琳瑯這個人真是充滿了矛盾和復雜，讓人費解。
說她狠辣果決吧，可今天這么好的機會，如果換任何一個將領在這里，都絕對不會做出提醒，能殺多少殺多少，最好殺得對方元氣大傷！
讓他們服、讓他們怕！這才是一個果斷的將領，會做出的明智選擇。
說她仁慈猶豫吧，從準備到訓練到部署到反擊，都是她在紅河谷一手牢抓，她下令的時候也沒有任何遲疑，就好像沒有感情的殺戮兵器，頃刻間就覆滅了對方近百條船，死傷無數。
所以他看不透她，不明白她的深意，他甚至有種她放煙花、是為了逃避那些哀嚎之聲，是為了給敵人體面的、宣泄情緒的機會。
這種強勢中的回避。
這種殘忍下的溫柔。
他真的不懂，她就像迷霧一樣揣摩不透。
天上的煙花和水面的火光，映照著謝琳瑯的臉十分清晰。
她坐著，雙腳懸在墻外，左手一顆一顆撥動著佛珠，眼瞳中都是燦爛的火光。
而這時，澤軍救完了傷兵之后，已經在慢慢撤退了，看著他們離去的船影，看著滯留在原地、還在燃燒的火船，黃老忍不住上前，有些遲疑的說道。
“城主大人，如果想重創澤國，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
他猜謝琳瑯好意提醒，是怕對方在剛剛那個距離下，和她魚死網破。
但現在他們已經開始退了，那就是反擊的最好時候！
畢竟戰爭就是這么殘忍，如果交換立場，對方大概率也會這么做。
謝琳瑯聞言，轉著佛珠的手一頓。
在煙花爆炸的聲響中，她的聲音聽上去竟然有些夢幻。
“誠然，眼下是反擊的最好時機。”
“誠然，剛剛我也不該提醒，能殺多少殺多少。”
“這才是一個英明的將領會做的決定…”
她說到這，突然瞥了黃老一眼，眼眶竟然有點發紅，但她卻是笑著的。
“…但我不是將軍啊，這是我第二次經歷戰爭，我雖然殺人無數，殘忍毒辣，可我…也會有下不了手的時候。”
對方二十萬人呢，如果全死了，這片內海也會被尸體覆蓋吧…
眼下水面上兩萬多具尸體漂浮，就已經夠壯觀了，除去死掉的，澤軍受傷的人更多，折損的戰船過百，這一戰，對方已然元氣大傷。
加上他們低迷的士氣，簡而言之，他們已經構不成威脅了。
謝琳瑯眼神一點點堅定下來，繼續說道。
“放心吧，經此一役，他們不會再來了，你也不用擔心這一次不殺光他們，幾年后他們會卷土重來。
因為這一戰之后，澤國和沼國的計劃已經徹底破滅了，要不了多久，大秦必能逼得他們割地賠款！
到時候，我們只需要拿下澤國的神仙島，然后在神仙島上和彎江域內布置水軍，今后百年，都不會有誰敢派水軍過來的侵犯！”
黃老聞言，一開始還有些不懂，但他仔細想想就明白了。
神仙島在內海邊沿，項城的正南方，假如神仙島變成大秦的，并在彎江水域和神仙島都設立水軍的話，以后誰再敢走水路來侵犯大秦，一旦敵人進入內海，他們就能南北夾擊，甕中捉鱉！
假如對方想先攻占神仙島，再打過來，也是不可能的。
因為神仙島四面都是海崖，易守難攻，他們還沒攻下來，彎江的水軍援軍就到了，到時候同樣可以夾擊對方。
黃老越想越覺得可行，越想腦子越通透！
突然之間，他有點明白謝琳瑯為什么會放對方一馬了，因為她已經想到了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辦法，所以就不忍斬盡殺絕了。
如果沒有神仙島，想必今晚，她縱然不忍，也不會表現回來，而是會盡可能的將敵人殺盡！
這就是她！
冷血殘忍，又仁慈寬容的她。
她或許不是合格的將軍，但她人格貴重、值得所有人敬佩！
這也是大秦第一才子，該有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