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軍醫,程軍醫,三弟又發燒了!”
賀祈閉著雙目,意識混沌,耳邊隱約傳來熟悉的焦灼的聲音。
這是賀大郎的聲音。
這一段時日,他在營帳里養傷,賀大郎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身邊。他全身共有七處傷,胳膊上腿上都有傷,最重的一處在后背。
當日他滿身是傷,后背都被鮮紅染紅了,直至平國公和賀大郎趕來,他才放心地昏迷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兩天后了。全身的外傷都被清洗縫合,敷藥包扎。他不能躺著,只能趴著養傷。
他的傷勢本來不算太重,可他一直帶傷殺敵,失血過多,回了軍營后高燒反復不斷,竟是十分兇險。
這已經是第十二天,還是十三天了?
他白日退了燒,現在又全身滾燙。
“別慌,我來看看。”在賀大郎焦急的聲音過后,另一個沉穩冷靜的男子聲音傳入耳中。
這是他的未來岳父程望。
這段時日,最辛苦的人非程望莫屬。
這一仗,賀凇賀祈叔侄兩人都受了傷。尤其是賀凇,那一箭穿透了胸膛,傷及心肺。取箭時血如泉涌,賀凇面如白紙,只剩一口氣。
程望不眠不休地在賀凇身邊熬了幾天幾夜,才將賀凇這條性命從閻王手中搶了回來。因賀祈的傷勢也頗為兇險,叔侄兩個便在相鄰的營帳里養傷。
一只手探到他滾燙的額上,然后又落在他的手腕上。
不知過了多久,熱騰騰的湯藥被端到了床榻邊:“三弟,喝藥了。”
又是賀大郎的聲音。賀大郎每日為他喂藥,從一開始的笨拙,到現在已經駕輕就熟,湯藥被吹至溫熱,才送到他的嘴邊。
他在昏沉中張口,喝下苦澀的湯藥。
一碗湯藥喝完了,賀大郎還不忘為他擦拭嘴角。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濕熱的毛巾為他擦拭身體。擦拭時要避開所有的傷處,這可不是什么美差。
那一仗太過慘厲,他的親兵死了不少,剩下的也多身上有傷。賀大郎親力親為地照顧他。
折騰一番后,賀祈舒服了不少,沉沉睡去。
然后,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重回前世臨死前的那一刻。他全身是傷,領著殘兵苦苦抵擋敵人的進攻。元思蘭騎著駿馬,俊美的臉孔滿是殺意和冷笑。
“放箭!”
元思蘭一聲令下,眾箭齊發。一支兩支,三支四支,數不清的箭紛紛落在他的身上。在劇痛中,他頹然倒下,滿心不甘。
他在夢中緊皺眉頭,模糊地囈語一聲。
夢中的場景,忽然變了,赫然是十幾日前的戰場。
韃靼精兵如潮水般涌來,他神色冰冷,持刀砍殺,寶刀被鮮血染紅,他的眼前也是一片血紅。
“賀祈,你最好立刻放了我,然后集合殘兵敗將,或許還能殺出一條生路。否則,今日你們叔侄,都將命喪此地。”
元思蘭一臉譏削嘲弄。
他冷冷一笑:“我會不會命喪此地,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你肯定活不過今日。”然后,他猛然揮刀,一刀砍下了元思蘭的頭。
人頭落地的那一刻,元思蘭眼中驚駭未散。
他心中說不出的恣意暢快。
元思蘭!不管如何,我絕不會讓你活著出大楚!
你以為我會顧惜自己的前程和聲名嗎?不,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殺了你!
賀祈再次睜眼醒來,營帳外已經一片天亮。
他這一昏睡,又是一夜。
賀大郎守到半夜,實在困乏不堪,就這么趴在他的床榻邊睡著了。這種姿勢委實不舒服,賀大郎在睡夢中皺著眉頭。
賀大郎下巴上冒出了短須,眼下全是青影。看著邋遢又狼狽。這都是為了照顧他的緣故。
賀祈心中涌過一陣熱流,沒有張口喊大哥,輕輕挪動身體。
這一挪動,不免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頓時一陣劇痛。賀祈疼得緊皺眉頭,卻一聲未吭。
賀大郎像是心有靈犀,一個激靈醒了,一抹臉,沙啞的聲音里透著歡喜:“三弟,你總算醒了。現在感覺如何?頭疼不疼?”
賀祈聲音虛弱:“不疼了。”
賀大郎還不放心,摸了摸賀祈的額頭,確定退了燒,才松了口氣:“這些時日,你總是發燒,退了沒多久又會發燒。真是嚇壞我了。”
“辛苦大哥了。”賀祈目中露出由衷的感激。
人一旦受了傷,難免比平日脆弱,也更易感動。這段時日,賀大郎的辛苦照料,令賀祈心中動容。兄弟兩人間的距離也迅速拉近。
賀大郎立刻笑道:“兄弟之間,說這些話太見外了。只要你能好起來,就是再辛苦些我也樂意。”
賀祈的目中也露出笑意。
賀大郎知道他身體虛弱無力說話,不等他張口詢問,便主動說道:“你不用擔心二叔,程軍醫真是醫術如神,當日二叔就剩一口氣,程軍醫硬是救了二叔一條命。這段時日,已經有了起色。看來,這條命是能保住了。”
賀祈嗯了一聲,低聲問道:“現在戰局如何?”
那一夜,平國公領兵追擊,用了兩天時間,終于追上了韃靼可汗那一路騎兵。雙方死戰不休。最終,邊軍打了勝仗。
平西侯等另兩路邊軍,也同樣追擊到了做誘餌的韃靼騎兵。兵力懸殊,取勝沒什么懸念。
短短數日,勝局已定。
“父親要趁此機會,一鼓作氣徹底擊潰韃靼人。”賀大郎沉聲說道:“這一仗,我們贏定了!現在只看韃靼可汗茍延殘喘,還能撐幾日罷了。”
“這段時日的戰報已經接連送往京城。算一算時日,也該到御前了。”
說到這兒,賀大郎看了賀祈一眼,想說什么,又忍住了。
那一天,要不是賀祈及時斬殺元思蘭,以元思蘭的頭顱祭旗,鼓舞邊軍士氣。根本就撐不到援軍抵達。
算了,反正殺都殺了。皇上總不會因此要賀祈的命。
賀祈似是猜到賀大郎在想什么,扯了扯嘴角,輕聲說道:“大哥放心,皇上不會罰得太重。最多就是罷了我的御前侍衛統領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