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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庚申年壬午月戊戌日(公元1560年6月26日) 晴:(上)

  炎炎烈日照寒水,渺渺清風吹落花。

  那些士兵靠近我們之后,大聲喝道:“大膽逆賊!我們乃是嚴世蕃所派剿匪大軍,爾等還不速速束手就擒,更待何時!”

  望著滾滾塵煙不斷地向著我們靠近,我的內心不由得暗暗叫苦,卻也不禁感到疑惑。

  倘若此番前來的援軍是陸繹安排的錦衣衛,那么我一點也不會感到奇怪,畢竟這也符合陸繹的用兵。但這些士兵卻自稱是嚴氏父子所派前來剿匪,那就讓我有些捉摸不透了,畢竟我們與嚴氏父子之間雖然不是朋友關系。

  的確是與嚴氏父子的政敵徐階徐大人之間互為盟友關系。但倘若嚴氏父子想要與我們翻臉為敵,早就應該對我們動手了,又為何便便選擇這個時候來搶錦衣衛的風光?

  我心中琢磨著,手上的動作自然而然地慢了下來。這時陸繹看準時機將手一橫,對準我的胸膛直插而來。我趕忙躲閃,卻還是被陸繹的掌風劃破了胸側,我只覺得一陣疼痛襲來,但也正是這股疼痛,令我瞬間冷靜了下來。

  看著這些士兵的態度,似乎與陸繹并非是一伙的。倘若他們早有串通的話,以現在陸繹這六親不認的狀態,這些士兵又怎么會送死呢?

  那么這些士兵來此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我一面狼狽應付這陸繹對我的攻擊,一面思索著,突然間,一個足以令我感到驚訝地想法在我腦中一閃而過。

  倘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些嚴氏父子所派來的士兵,前來攻打我們應是其次,其更重要的任務,是借此機會除掉陸繹等這些錦衣衛的精英骨干,從而更好地控制錦衣衛為自己所用。

  若真是如此的話,那么現在危險的,只怕不光是我們了…

  山谷之中,仲杰與紹庭從相對而立已然變為了站成一排。二人口中不斷喘著粗氣,望著烏泱泱的人馬向著自己而來。

  仲杰忍不住笑道:“看樣子,你們錦衣衛也是惹了不該惹的大人物了啊。”

  紹庭陰沉著臉:“趁人之危,背后捅刀子,的確是嚴氏父子那兩個小人做事的風格。”

  說著,紹庭看向了仲杰,問道:“你覺得對面大約有多少人?”

  仲杰思索一番,答道:“看這陣勢,少說也有三萬人,說起來這么多人跟在你們的后面,你們就一點察覺都沒有嗎?好歹你們也是錦衣衛啊,專門負責跟蹤調查別人的,怎么反倒讓別人給算計了。”

  紹庭嘆道:“實際上,在我們眼前的這些人絕大部分并非是大明朝的士兵,而是倭寇。”

  “你說什么?倭寇?”仲杰驚訝地說道。

  “不錯,這些人,乃是那嚴世蕃的好兄弟羅龍文的手下。那羅龍文本是歙縣的一位墨工,后將自家產業做大。在與嚴世蕃相識后,成為了他的幕僚,并官封中書舍人。當然,這個羅龍文之所以能夠被嚴世蕃看中,是因為他背后龐大的倭寇勢力。”

  說著,紹庭不由得長嘆一聲。

  “不久之前,老把都兒犯我薊西,嚴世蕃特意上奏朝廷,請求羅龍文帶兵剿匪,我本以為嚴世蕃是想借此機會去什么地方撈一筆,沒想到這次的目標竟然是我們。”

  仲杰看著紹庭:“從你話中聽來,你對這位嚴世蕃嚴大人似乎很是熟悉啊?”

  紹庭陰沉地臉,此時突然多出了一絲憂傷之情,只見他發出了一聲苦笑,不住地搖著頭。

  “自然是熟悉的很,雖然很不愿意承認,但畢竟我與那嚴世蕃有著父子之實。”紹庭說道。

  仲杰大驚:“你說什么?你是嚴世蕃的兒子?”

  紹庭點了點頭:“這也沒什么值得驚訝的。我與嚴世蕃雖是父子,但卻并無半些父子之情,對于他來說,我的存在他并不在意,當初若不是因為貪圖我母親的美色,也不會有我的降生。”

  “想不到你也是個可憐之人。”仲杰說道。

  紹庭冷笑一聲:“有甚可憐,比起那些連自己的命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起碼我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還能決定自己的活法。不然我也不會主動迎娶陸家大小姐,并加入到錦衣衛之中。”

  仲杰點了點頭:“難怪陸繹會如此信任你,原來你們還有這么一層關系在里面。”

  紹庭望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大軍:“看樣子羅龍文并不在這里,不過領軍之人是他手下最為得意的副手,你覺得咱們有多大勝算?”

  仲杰笑了:“紹庭兄是在看玩笑嗎?即便是你我聯手,再加上咱們身旁這些兄弟們,加起來也超不過三百人,對面可是三萬大軍,你我就是武功在強,也敵不過那么多么人啊。”

  紹庭冷笑一聲:“既然如此,那么似乎我們只有撤退逃跑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仲杰搖了搖頭:“那也得讓你失望了,為了防止你能夠突破我的防線進入霧靈村,這山谷后的道路已然全部被我們給封鎖死了,即便是我們,除非前往霧靈山山口從正道出發,否則一樣被困死在這里。”

  紹庭望著前方的人馬:“那么倒也省得臨時去設計那些有的沒的戰術了,如今想要活下去,也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說著,紹庭抖擻精神,打算向前沖去,卻被仲杰一把拉住。

  “不可沖動,以你我的能力,想要于三萬大軍中沖出重圍,也頗為勉強,更何況你我身后還有這么多有傷在身的門徒、戰友,就這么冒冒失失的沖過去,豈不是等于以卵擊石,前去送死嘛。”仲杰說道。

  紹庭冷冷地答道:“你可知道我為什么很討厭你們這些人嗎?就是因為你們身為一群刺客,卻總是假惺惺的用仁義道德來標榜自己。而事實上,你們這些人會成為刺客,和我們這些人會成為錦衣衛沒有什么區別,不過都是為了謀生罷了。說白了不過都是一群被拋棄的自私之人,卻又什么正義可言。”

  仲杰看著紹庭,慢慢松開了手:“也許你說得都是真的,不過我卻并不能夠認同你的這番話。我們雖然都不過是群可憐蟲,但這些可憐蟲倘若不能夠懂得團結合作,那么卻又為何生在這個世上等待著被人殺掉呢?”

  紹庭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隨即說道:“在團結,也不過失群可憐蟲罷了,能夠活下來,再談理想吧。”

  說著,紹庭舉起金刀,大聲喊道:“弟兄們!敵方人多勢眾,唯有突圍方能生存,不想就這般死在這里的,就跟我沖出去!”

  言罷,紹庭揮動著手中刀,直奔敵方大軍而去。在他的身后,數十名錦衣衛紛紛抽出腰間的金刀,打算跟著紹庭一起沖出重圍。

  仲杰望著紹庭等人的背影,搖了搖頭。然而此時他已無閑心再去為紹庭擔心,紹庭與他的錦衣衛們畢竟是經過長期訓練的精英部隊,無論是紀律性還是作戰經驗都十分的優秀。

  在對比仲杰身后的這些人,除去清豐等十余名門徒之外,不過都是些毛賊盜匪罷了,不要說突圍,只怕光是見到敵方的陣勢,便打算舉手投降了。

  此時此刻,幾名盜賊來至了仲杰的身后,問道:“這…這…老大,現在該怎么辦啊?”

  “萬老大一開始可沒跟我們說過是這種情況啊?要知道是這樣,我們打死也不會跟你來的。”另一名盜賊說道。

  接著,數十名盜賊跟著七嘴八舌的附和著。

  仲杰看著眾賊匪,笑道:“各位,實在抱歉,莫要說你們,就是我一開始也沒有想到會是這般的結果。現在我想我在跟給位說什么也于事無補了,不如給各位畫上個道,也好供各位參考。”

  “什么道?快說快說!”眾賊匪立馬來了興致。

  仲杰指了指前方的人馬:“這第一條道,自然就是馬上投降。這些官兵是沖著我們來的,本來也與你們沒有關系,你們若能夠說明事實,我想他們倒也不會為難你們。不過萬一他們要是沒能達到他們理想的戰果,那么會不會那你們來充數倒也不好說。”

  眾賊匪面面相覷,紛紛搖頭:“這不行,那些當兵的一個個壞得很,哪里有什么信用可言,我們投降,等于是直接把腦袋送給他們。”

  “既然如此,我這里倒是還有第二條路。”仲杰說著,又看向了自己的身后,“各位雖然在戰斗方面可能不是那些官兵的對手,不過在這里,兵法和武力有時候并不是一定能夠解決問題,雖然同樣具有一定的危險,但我還是希望能夠借一下各位的力量給我。”

  賊匪們各個一臉疑惑:“力量?我們能有什么力量。”

  仲杰搖搖頭,笑道:“各位恐怕是都有些太小看自己了,實際上,在這里,各位的力量要遠比自己知道的要強大得多。”

  說著,仲杰回頭看向即將靠近自己的大軍,神秘一笑。

  密林之內,岸查、殷楓與碧云背靠著背,組織著奈荷等人將地上還活著的傷員一一扶起,并聚攏在一起。

  在他們不遠處,滾滾濃煙正不斷地向著他們的方向飄來,雖然是白天,但熊熊的火光還是照的整片林子一片通紅。

  殷楓一面組織著自己的門徒聚集在一起包扎、處理傷口,一面抱怨道:“放火燒林,還真是那些膽小如鼠的官兵能夠干出來的事情。”

  碧云則在一旁笑道:“妹妹還是太不了解這些人了,以這些人的腦子來說,又怎么會想得到放火這種一本萬利的計策,想必這軍中必有高人坐鎮,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林子的入口處定還埋伏著大批的伏兵,就等待著我們逃出去,他們好將我們一網打盡。”

  “若不想被大火燒死就選擇被那些混蛋抓住,想得倒還真是挺美啊。”岸查咒罵道。

  碧云此時突然收起了笑容,忍不住長嘆一聲:“雖然陰毒,但是的確是最為有效,也最難以破解的辦法。如今你我的人加在一起也不過近百人,并且多半都有傷在身,而咱們身后的路又已經被毀去,雖然不想這般說,但是恐怕此番我們多半是要死在這里了。”

  “還不到放棄的時候,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就一定要爭取。倘若現在就放棄,那么就真的全完了。”岸查義正言辭地說道。

  碧云看著岸查,指了指身后的人:“你總是這么的激情豪邁。不過現在可不是光靠激情便能夠活下去的時候。你看看咱們現在的人,很多人連站起來都已經很困難了,又談何沖出去。”

  殷楓嘆了口氣:“你說的沒錯,以我們現在的戰力來說,想要讓大家一起逃出去,可以說是癡人說夢。”

  岸查驚訝地看向殷楓:“怎么?連你也放棄了嗎?你可不要忘了,現在這里你我是這些門徒當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倘若連我們也放棄了,那么他們又該怎么想?”

  殷楓看著岸查:“可是…”

  “你放心,如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即便是我死在這里,也一定會讓你逃出去的。”岸查說道。

  殷楓生氣地罵道:“呸呸呸!胡說什么呢!不許死啊死啊的胡說!你說得對,現在我們身為堂主,更不能當著晚輩言棄,雖然渺茫,但逃出這里也不是毫無希望。”

  就在岸查與殷楓交談之際,碧云在一旁看著二人,忍不住笑了。

  待二人說完,碧云突然說道:“雖然不想就這樣打擊你們,但你們若是說想要在沒有犧牲的情況下逃出敵人的包圍圈,可以說跟沒毫無希望。”

  岸查生氣地:“你怎么還在說這些…”

  碧云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我說的是在沒有犧牲的前提下,但在付出一定犧牲的情況下,卻也不是毫無希望。”

  “你還是別往下說了,我們是一個人都不會放棄的!”岸查說道。

  碧云笑道:“志然,你最好還是聽我把話說完,因為對于你們來說,這可能是你們唯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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