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上殺場名流芳,女落家中哭斷腸。
陸府,一個我最為熟悉,也是最不愿意與其扯上任何關系的地方。
回想起來,在我人生之中各個最重要的階段里,我的每一次命運的轉折,全部或多或少都是由陸家所至。如今我再次站在這里,望著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門,不由得思緒萬千。
我應該恨他們嗎?我不知道。感謝他們?更加說不上。在我內心深處,我只希望此生此世能夠再也不與他們陸家再沾染上一絲一毫的關系。但命運卻似乎在和我開玩笑一般,無論我躲至何處,最終還是要再次的面對他們。
京城,我從小生長的地方,在整個大明國之中,恐怕沒有什么地方比這里更讓我熟悉的了。同時,恐怕也沒有任何地方比這里更讓我陌生。
今日的進城,下起了大雨。夏日的京城,本就是多雨的時節,然而大多數時候都是雷電交加的陣雨,來的兇猛,去的迅捷。
但是這場雨,從昨日正午時分便開始下了起來,雨勢不大,但很急,時而大,時而小。就這么一直下到現在,仍未有停下來的跡象。
風雨不斷地順著窗戶向著房間內刮著雨水,而我此時正站在房間的床前,麻木的立在原地,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
在我的身前,陸炳的尸體安詳的躺在床上,臉上沒有絲毫痛苦的神情,在他的身邊,擺放著一枚精致的瓷瓶,正是用來裝仙丹的藥瓶。
曾經威風整個大明過國的錦衣衛總指揮,如今竟然落得如此的下場。想到那年陸炳來至吳府時的樣子,實在是令人唏噓不已。
而更讓我感到恐懼的是,陸炳之死,將會帶了一系列堪稱災難的事情發生,這其中,則包含錦衣衛與重生門只見的盟約就此打破,將重新成為敵對狀態。
陸炳究竟是因何而亡?是當今圣上有意加害與這位與自己患難與共的舊友,還是嚴氏父子設下的毒計?甚至有可能是徐階徐大人所謂。這一切的一切,如今依然成為了一個迷。
此時此刻,唯一讓我值得慶幸之事,便是我選擇了獨自前來此處,否則一旦讓岸查等人看到陸炳已死,定會惹出事端來。
然而即便如此,我卻依舊感到腦中一片混亂,畢竟陸炳之死,帶來的后果實在太過嚴重,如今該如何處理此事,成為了困擾著我的一大難題。
“無論如何,先要查出真兇究竟是誰才是。”我心中這般想著,但如何找到兇手,卻又不知該從下手。
就在這時,突然屋外的院子中閃過了一道人影。我定睛一看,只見一名男子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急匆匆的向著大門走去。
我見狀,趕忙從陸炳的房中悄然遛出,暗中跟隨著那名男子。
那名男子剛走出大門,便謹慎地四處張望了起來,并看向了我的方向。
我看到那男子的目光,趕忙將整個身子轉了過,并快步離開了那里。那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陸繹。
我不由得感到萬分的疑惑,陸繹身為陸府三公子,為何進出陸府竟要如此偷偷摸摸?這其中究竟有著怎樣的隱情?
我心中疑惑著,忍不住產生了一個大膽并充滿著危險的決定,我應該跟上去看看。
我心中這么想著,身子已然開始行動了起來。我打開了別在身后的油紙傘,悄然的跟在了陸繹的后面。
雨水雖然阻礙了我的視線,但也讓我被發現的幾率大大的降低。
由于下雨,京城原本繁華的街道如今幾乎沒有什么人煙,再加上陸繹那身蓑衣實在太過顯眼,因此即便我距離陸繹有著不小的距離,卻也能夠精準的找到他的行蹤,并跟上去。
我跟隨著陸繹,不知穿過了多少大街,走過了多少小巷,隨著我追隨陸繹的時間越來越長,心中也漸漸產生了一股懷疑。
“莫不是他有意引誘我,想讓我掉入他所設的陷阱?”我心中這般想著,卻又不甘心就這樣放棄,不知為何,我內心總是有一種感覺,我一定要跟上他,因為解決這次任務的關鍵,就在陸繹身上。
就這樣,我跟隨著陸繹,不知不覺的便來至了城外。
由于頻繁戰事的原因,京郊的野外相比于過去,變得更加的荒涼了。曾經來往著各色商車的道路如今已變得荒草橫生,早已失去了昔日的樣貌。道路兩旁的植物也因無人打理而生長至了道路之上。
我與陸繹之間保持著不遠也不近的距離,以防他發現我的存在。
然而這一路之上,我似乎太過于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陸繹的身上。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已經跟著他走了多遠。
忽然間,一陣狂風突然吹過,雨水隨著風瞬間變得大了起來。此時此刻,我手中的油紙傘已然成為了一個擺設,大雨隨著風拍打著我的面頰。我無奈將油紙傘向身旁一扔,抬手抹去了臉上的雨水,卻不由得愣住了。
在我的眼前不遠處的一座山上,一片寺廟若隱若現的在我的眼前不斷地浮現著。我仔細定睛一看,那不正是東岳廟?
我頓時感到一陣驚愕,心中暗道不好。
“故地重游,不知是否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一個溫和的聲音從我的背后傳來。
我趕忙將短刀從懷中抽出,轉身向后一揮。只見一只身影麻利的躲開了我的攻擊,對著我露出了笑容。
“陸繹?”望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后的陸繹,我忍不住驚恐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陸繹看著我,笑道:“見到我,你為何會如此慌張?你從我走出陸府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我后面鬼鬼祟祟的跟著我,難道不就是為了見我嗎?”
我看著陸繹,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短刀。
“你為什么會來這里?”我對著陸繹問道。
陸繹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個問題問得我倒是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了。按道理來說,這個問題難道不是應該我問你才對嗎?”
我警戒地面對著陸繹,不由得對自己的冒失感到一陣陣后悔。當我跟隨著陸繹離開京城之時,我本就應該想到。此地本就因戰亂鮮有人煙,加上大雨侵襲,更不會有外人來此。因而那人間煉獄的反噬之力,在這里對陸繹可謂是沒有絲毫的影響。而面對已經不知練成幾成人間煉獄的陸繹,只怕我即便是拼勁全力,也難保能全身而退。
想到這里,我竟產生了許久未有過的后悔之感,后悔為何會如此的大意,后悔為何對這眼前之人會如此的執著。想到這里,我忍不住暗自嘆息一聲。回想起來,每每我在面對現在身前之人時,又有幾次能夠做到真正的冷靜?
陸繹看著我,搖了搖頭:“你為什么要拿著刀?是怕我殺了你嗎?”
我并沒有回答陸繹的問題,手中的刀也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陸繹長嘆一聲:“說起來,你也的確是有防著我的理由。因為你,讓我錯失了無數能夠讓錦衣衛揚名立萬的機會。因為你,我失去了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全部錢財。因為你,打破了我父親與我費勁千辛萬苦才維持下來的平衡。因為你,我甚至險些丟去了性命。”
陸繹嘴上說著,言語之間越發的激動了起來。而我聽著陸繹的話,竟感到一絲有些對不住他。
陸繹繼續說道:“說起來,倒也正是因為你,我才會有了如今傲視群雄的武藝,也真是因為你,才讓我明白做事要更加的謹慎才不會被被人擊敗。你是不是覺得這些話聽上去很耳熟,因為這些話都是曾經你對我講過的。”
說著,陸繹摘去了頭上的斗笠,與我共同站立在大雨之中。
“妙綠,曾經我的確做過不少對不起你的事情,并且我在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內心深處沒有絲毫的罪惡感。即便是現在,我也對我之前的所作所為沒有絲毫的后悔。”陸繹淡淡地說道。
聽著陸繹的話,我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你當然不會后悔,畢竟你有沒有那種失去至親,失去摯愛的感受,在你的心里,權利,金錢和野心才是全部,至于情感,根本就不曾出現在你的心中過!”
陸繹笑著看著我說道:“一個刺客,竟然在這里堂而皇之的和我講著什么叫情,什么叫愛,你自己就不覺得可笑嗎?”
說著,陸繹突然身子一晃。一瞬間的功夫,陸繹竟然瞬間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就在我萬分驚訝之際,只覺得一陣微風從我身旁劃過,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我驚慌之際趕忙抬手反抗,想要將那只手甩開。那只手卻順勢將我手中的短刀奪走。我趕忙身子向后一推,之間陸繹手中握著我的短刀,正微笑著看著我。整個過程不過眨眼之間。
陸繹將短刀向他的身后一扔,笑道:“今日你我好不容易有機會好好敘敘舊,又何必總是拿著那種東西。”
說著,陸繹邁步向我靠近了一些,我竟忍不住向后退了幾步,身子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陸繹看著我:“怎么?害怕了?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刺客,如今也有害怕的一天?”
我努力讓自己保持著平靜,對著陸繹問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陸繹搖了搖頭:“我說了,今日只為敘舊,不為別的。”
說著,陸繹又是身形一晃,只在一瞬之間,便來至了我的身后,一只搭在了我的肩頭。
此時的我,雖然極力的想要轉身給他一掌,然而身體卻如何也彈動不得。
陸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放心,此時此刻,我是不會動你的,你我在徐階徐尚書面前曾有過約定,而我現在還不想和那位徐尚書為敵。因此我是不會做出那個主動破壞盟約的人的。”
陸繹嘴上說著,將手從我的肩頭移開,來至了我的身前。
“不過你我之間也算得上是老相識了,雖然之前一直是以敵人的身份相互交集,不過也算是有些感情了。所以在這里我也算是給你一些情報吧,算是報答你跟著我走這么遠的回報。”陸繹說道。
我看著陸繹,已然說不出任何的話語,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在我面前表演。
陸繹繼續說道:“如果我所料不錯,你會來此的目的應該是為了那枚當今圣上御賜給我父親的仙丹吧?不知道當你看到我父親的尸體躺在床上的時候,內心又是怎樣的感覺呢?”
我驚恐地看著陸繹:“是你…”
“保持好你豐富的想象力,并且努力的想出證據來證明你的想象,否則一切都不過是空談罷了。”
陸繹說著,突然轉過身子,背著我走出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啊,對了。你最好能夠抓緊時間找到證據,因為留給你的時間實在是不多了。”
“你這話什么意思?”我問道。
陸繹笑了笑:“沒什么,只是好心的提醒你一下。如果我沒算錯的話,現在我父親的尸首應當已經被人發現了,而就在咱們剛剛閑聊之際,我已經命紹庭悄悄地將你的那把油紙傘放在了我府上的周圍,應當也被人找到了。”
“你…”我憤怒地指著陸繹,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不要生氣,這也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從我這邊準備好到打進你的老巢,怎么也需要半個月的時間,在這半個月里,你還是有時間想到如何化解這場爭斗的辦法的。當然,如果你想不到,那么你最好也能想想想,怎么樣能夠贏過我吧。”
說著,陸繹突然大笑了起來,隨即消失在大雨之中。
陸繹的身影剛剛從我眼前消失,我便渾身一軟,癱坐在了地面之上,任由雨水沖洗著我的身子。
我坐在地面之上,忍不住顫抖著身體,想要起身,卻如何也做不到。大雨之中,我惶恐萬分,一場血雨腥風,即將降臨在我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