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日的晴朗,突然下起了大雨,雨勢之大,仿佛如有神明引江河之水與天空傾倒一般。如今已近隆冬之際,雨水夾雜著寒風,分外的寒冷。
城郊野外,由于暴雨的關系,一路上沒有一個行人行走于道路之上。曇香只穿著一身單衣,披頭散發的奔跑在泥濘的道路之上,猶如驚弓之鳥。
在她的身后,是無數王府的家丁正奮力的追趕著曇香。由于雨勢太大,無法騎馬。這些家丁只能徒步追趕。
雨水阻隔了家丁的視線,加之曇香未入王府前畢竟經常在外奔波,使得那些家丁始終沒能追上曇香。
曇香聽聞身后的追殺之聲越來越近,心中萬分的焦急,腳下的步伐也更加的快了。正行進著,卻見不遠處有一座小廟,此時的曇香已然無暇顧及許多,直奔那小廟而去。
曇香沖進廟中,發現廟內不過三丈有余,內設十分簡陋,不過一佛,一龕,一鋪墊,外加一老僧。
老僧見到曇香,不由得大吃一驚:“姑娘,這是…”
“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吧。”曇香突然大哭了起來,一下跪在了老僧的身前,不住的磕著頭。
“姑娘,這是干什么?快快起來。”老僧將曇香攙扶起來,指了指佛龕身后的布簾,“你先躲在那里吧。”
曇香點了點頭,一把抹干眼淚,躲進了布簾之內。而老僧則趕忙找出一塊抹布,將地面上的水漬擦干。
不一會兒,數十名家丁闖進了廟內。老僧見狀,趕忙佯裝正在擦拭佛像。
一名家丁一指老僧:“老和尚,有沒有看到一個年輕的姑娘?”
老僧搖了搖頭:“幾位施主說笑了,我這小廟平日里就沒什么香客,這等天氣,又怎會有女子前來。”
幾名家丁將信將疑地看著老僧,卻也沒有看出什么破綻。
“老和尚,要是有什么發現,馬上去城內益莊王府告訴我們,要是讓我們知道了你敢瞞著我們什么,小心要你老命!”說著,家丁紛紛轉過身,悻悻而去。
老僧雙手合十,目送著眾家丁離開,隨即轉過身來,對著布簾:“姑娘,他們走了,你出來吧。”
曇香戰戰兢兢地掀開布簾,見那些追趕自己的人果然離開,這才放心從簾子后面走了出來。
曇香來至老僧身前,再次跪倒:“多謝師傅救命之恩,曇香如今落魄,無以為報,待日后安頓下來,必有重謝。”
老僧搖了搖頭:“老僧見姑娘可憐,這才寧愿當著佛祖面前撒謊,也愿幫姑娘一回。這里畢竟是佛門清修之地,既然那些人已經走了,姑娘最好也早些離開吧。”
曇香點了點頭,抬起頭正要感謝,突然愣住了,那驚恐的神情,仿佛見到了惡鬼一般。
老僧看著曇香,正要詢問,突然只覺自己腹中一痛,低頭一看,只見一把沾滿鮮血的長劍已然刺穿了自己的腹部。
那把劍被用力的向后一抽,老僧頓時栽倒在地,渾身抽動著死去。
老僧的身后,益莊王朱厚燁一面擦拭著寶劍,一面溫柔地看著曇香。
“曇香,這么大的雨,你為什么要自己跑出來?不是跟你說了很多次,不要自己出門,很危險的,你就是不聽,你看,要不是我出現的及時,你險些就被這老和尚害了。好了,趕緊跟我回家吧。”朱厚燁語重心長的對曇香說著。
曇香不停地搖著頭,一雙大眼睛充滿驚恐地望著朱厚燁,身子不住地向后退著。
朱厚燁邁步向著曇香走著,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還在生氣嗎?果真是小孩子家,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間怎么能有隔夜仇呢?我之前不是已經向你道過謙了嗎?是覺得不夠誠意嗎?沒關系,我專門又為你補上了一份。”
說著,朱厚燁站直了身子,用力拍了拍手,只見數十名家丁抬著一擔大竹筐吃力地邁步走了進來。
竹筐之中,裝滿了各種金銀珠寶,珍珠首飾,即便是在灰蒙蒙的陰雨天氣之中,依舊能夠看到框內所散發的光芒。
朱厚燁微笑著看向曇香:“這些都是我從大明國各地專門為你選購的,如果你覺得不喜歡,我還可以再換。曇香,不要再耍小脾氣了,快跟我回家吧,聽話。”
曇香不住地搖著頭眼神之中充滿了恐懼,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惡鬼,一只張著血盆大口隨時會吃掉自己惡鬼。
朱厚燁臉色一沉:“家中這么多人還在等你,怎能如此耍小性子。”
說著朱厚燁走至了曇香身前,將手抬起。
“別打我,我求求你了,別打我!”曇香閉上了眼睛,猶如瘋了一般的不住咆哮著。
朱厚燁猛地將手落下,卻只是輕輕撫摸著曇香的臉頰。
“傻孩子,還在記恨父王?父王向你保證,絕對不會有下次了。相信我,好嗎?”言罷,朱厚燁擺了擺手,身后的幾名家丁馬上圍了上來,攙扶著曇香離開了小廟。
廟外,準備接曇香回去的轎子在已備好,曇香被家丁扶上了轎子,雙目無神的望著郊外的大雨,等待著被送回益莊王府。
待曇香回到王府之后,王府內早已備下了豐盛的宴席,各地佳肴匯集一桌,滿院均飄散著食物的香氣。
曇香直愣愣的坐在椅子上,面對著身前的食物,卻是一口未吃,無論身旁的婢女如何相勸,均不為所動。朱厚燁在一旁看著,也是只搖頭嘆氣。
深夜,曇香再次被叫至了朱厚燁的房中,面對著朱厚燁,曇香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是呆呆的站著,一言不發。之前活潑的朝氣如今依然蕩然無存。
朱厚燁走著了曇香身前,將她的手拉起,曇香被拉起手的的一瞬間,渾身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手不自覺的抽了回來。
朱厚燁看著曇香,嘆了口氣:“你到底想這樣到什么時候?罷了,你回去吧。”
說著朱厚燁擺了擺手,隨即命人帶曇香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曇香回到房間后,依舊渾身顫抖,雙目無神。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曇香瞬間站了起來。
這腳步聲,曇香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了,正是朱厚燁的腳步聲。
該來的,總是要來,她不會如此輕易的放過自己的。
曇香這般想著,隨即,她從頭上抽出了一根長長的金質頭釵,那頭釵的一頭尖銳無比,甚至比尋常的刀劍還要鋒利。
眼見著一只黑影正向著自己房間走來,并且越來越近,曇香趕忙躲在了門后,渾身顫抖著舉著頭釵,等待著朱厚燁的來臨。
很快,曇香房間的門被推開,一只身影邁步走了進來。
曇香突然大喊一聲,奮力沖向了那人,將那人推倒,接著曇香抬手將頭釵插入了那人的脖頸之中,一下,兩下,三下,曇香不知道自己到底捅了多少下,直覺得腦中一片空白,身體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般。
當曇香緩過神來時,卻忍不住大吃一驚,倒在自己身前之人,并不是朱厚燁,而是一位普通的雜役。
曇香被嚇得頓時癱坐在地上,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的這具尸體,然而更令曇香感到恐懼的是,曇香房間的門再一次被打開,而這一次進來的人,卻是貨真價實的朱厚燁。
“曇香,你,想要殺了我嗎?”朱厚燁皺著眉頭,問道。
曇香趕忙搖著頭:“不是的,不是的。”
朱厚燁嘆了口氣,邁步來至了曇香的身前:“你想要殺了我嗎?好吧,動手吧,你動手吧。”
朱厚燁將自己的胸膛露在曇香面前,曇香舉著頭釵,望著朱厚燁,身體不住地顫抖。
“來啊!快動手啊!”朱厚燁大聲的對著曇香吼叫著。
曇香看著朱厚燁的臉,雙手顫抖地越來越厲害,最終,只聽得“咣當”一聲,金釵掉落在了地上。
曇香再次癱坐在地上,大聲的哭泣著,殺死朱厚燁,這一想法無時無刻的不在曇香的腦中翻騰著,然而當機會真的來至眼前時,曇香卻無論如何也無法下手。
朱厚燁看著曇香,失望地搖了搖頭:“為什么不動手?既然不敢,為何又會有想要殺死我的念頭?我待你這么好,你卻想要殺死我,看樣子,你與之前的女子,并無任何不同。”
說著,朱厚燁突然變了臉,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直勾勾的盯著曇香,接著上前一腳踢在了曇香的腹部,曇香吃痛,倒在了地上。朱厚燁卻并不解氣,繼續對著曇香一通拳打腳踢。
王府之內,四處回蕩著曇香的慘叫之聲。
時光荏苒,轉眼來至了臘月廿八。每到小年,朱厚燁總是會攜家人前往恒山祈福,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曇香坐于轎中,由府內下人抬著,隨著朱厚燁一同向山上前行著,一路之上,曇香沒有絲毫的笑容,只是呆呆地出著神,仿佛失魂一般。
來至山頂之后,朱厚燁隆重的于北岳廟中為自己、家人及國家祈福,其真誠深深地打動了跟隨來的每一個人。
祭祀完畢,朱厚燁與眾人開始下山,當來至半山之中時,朱厚燁突然停下了行進的腳步。
朱厚燁來至了曇香轎前,柔聲地于轎外說道:“曇香,你隨我來一下。”
曇香并沒有拒絕,而是順從的從轎中走出,隨著朱厚燁來至了山邊的一處懸崖邊上。
朱厚燁望著遠處的山水,感慨道:“曇香,你知道為何人總愿意站在高處嗎?因為站得越高所能欣賞到的美景便越廣。而那些瑕疵,則會被忽略不見。所以說啊,人的心胸,很多時候還是應該更廣一些,你說是吧?”
曇香呆呆地望著遠方,一言不發。
朱厚燁長嘆一聲:“曇香,你知道當初選女大會時,那么多的女子,我為何會偏偏選中你嗎?”
曇香目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因為你的純真,因為你那似璞玉般無暇的單純。從我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就有預感,你與我之前所遇到的所有人,全都不一樣。而一開始,你也的確證明了我的判斷是對的。”朱厚燁激動地說著。
曇香目光呆滯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朱厚燁搖了搖頭:“可惜,過了一段時間之后,我發現你與其他的女子也沒有什么不一樣的,一樣的愛慕虛榮,一樣的嫌貧愛富,一樣的偽善。”
曇香的身子忍不住晃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之前呆滯的模樣。
“我真的好奇怪,為什么每一個女人到最后都是這樣?都是從一開始的純潔無瑕,到虛榮偽善,最后,一個個都想要殺了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了。曇香啊,感謝你陪伴我這么多的時日,也許,下一個會更好吧。”
朱厚燁嘴上說著,不知不覺以來至了曇香的身后。突然,朱厚燁對著曇香的后背用力一推,曇香連喊都未來得及喊出一聲,便以身落萬丈峽谷之中。
曇香于空中飛快的往下落著,隱約聽到上面在喊著救人。
這時,一顆大樹的樹枝改變了曇香下落的方向。接著,曇香竟奇跡般的落入了一條深溝之中。
曇香從水中爬上了岸,望著四面高聳入云的山澗,終于爆發了出來。
她對著山谷忘情的嚎叫著,整個山谷均回蕩著她歇斯底里的喊叫之聲,然而除了自己的回聲,曇香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三日后,曇香虛弱地坐在河邊的地上,渾身顫抖地等待著死亡的來到。這時,一個男子帶著一位少年從不遠處向著曇香走來,曇香呆呆地望著二人,一臉的茫然。
男子與少年走進曇香,好奇地看著她。
“喂,你在這干嘛?等死嗎?”少年問道。
曇香看了少年一眼,沒有搭理他。
“嘿,怎么不理人啊。”少年不悅地說道。
這時,男子伸手攔住少年,微微一笑:“姑娘,在下仲杰,這位是岸查,我看這附近似乎并未有人家,姑娘為何會在這里?”
曇香抬起頭,卻見仲杰的手中,正拎著一顆人頭。
然而曇香并未感到害怕,反而有些激動:“你們,能把我也殺了嗎?”
岸查冷笑一聲:“瘋了吧你,想死?自己死去,我們可是要錢的。”
仲杰擺了擺手:“姑娘,雖然不知道你發生了什么,不過既然相遇,便是緣分。現在有兩種方法我可以幫助到你,一個是殺了你,幫你解脫,另一個,就是跟著我們,重新活一次。”
曇香看著仲杰,喃喃地:“重新,活一次…”
石樓的審訊室里,殷楓望著朱厚燁,搖了搖頭:“父王,對你,我曾經一直迷茫。不過如今再次見到你,我一下想通了,曇香,已經死了,是被你親手害死的,所以,我也沒必要再為一個死人而感到苦惱。”
言罷,殷楓突然掏出匕首,進準的插入了朱厚燁的脖頸,朱厚燁連吭都為吭一聲,便咽了氣。
殷楓望著朱厚燁的尸體,嘆了口氣:“感謝你陪伴我這么多的時日,也許,下一個會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