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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丁巳年丁未月丁亥日(公元1557年7月1日) 晴:(下)

  踏上千尸登王座,一將功成萬骨枯。

  我舉著刀,輕蔑的望著身前的陸繹。此時他的,有著我從未見過的狼狽,仿佛一個戰敗的逃兵,眼神中充滿著對生的渴望。

  陸繹一臉的不可置信,不住地嘟囔著:“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會輸,我怎么可能會輸。”

  我看著陸繹,輕輕搖了搖頭,將刀向后收了幾寸。

  陸繹并沒有放過這個時機。只見他狼狽的向前一撲,在地上翻了幾個跟頭,隨即撿起地上的一把金刀,瘋狂的向我砍來。

  一道道刀光不斷的在我身旁閃耀著,宛如決堤的洪水一般連綿不絕。

  我輕巧的躲閃著陸繹向我砍來的每一刀,如是過去,一陸繹的本事,恐怕我早已葬送在他的刀下。但是現在在我看來,陸繹的刀,就如同孩童嬉戲一般,毫無威脅。

  我知道,那陸繹從小便養尊處優,定是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大辱,一旦現在將其擊潰,我很難想象接下來他會繼續做什么。而眼下最重要的,是盡量的拖延時間,好讓那汪直有充足的時間趕至山上,與胡宗憲會面。

  陸繹卻似乎并沒有發覺我的用意。在他看來,剛才的失利不過是個意外罷了,一旦他用盡全力,我定然不會是他的對手。

  陸繹拼盡全力的向我不停地進攻著,而我并不急于反擊,只是閃躲。漸漸地,陸繹的體力開始有所下降,刀也逐漸慢了下來。

  我見時機已到,將手中的刀一翻。陸繹手中刀直擊我的刀背,只聽得“咣當”一聲巨響,兩柄金刀同時飛至了空中,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耀著耀眼的金光。

  陸繹見狀,慌忙抬手去夠空中的雙刀。而我則趁機向下一貓腰,撿起地上的另一把金刀。

  當陸繹將雙刀搶至手中時,我的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陸繹此刻的臉色,宛如臘月的霜雪一般慘白。他看著我,眼神之中竟充滿了乞求。

  我從未見過這樣子的陸繹,那個永遠傲視一切,永遠自命不凡,永遠高人一等的陸繹,如今他的臉上,充滿著驚恐,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

  陸繹顫抖著聲音:“莜…莜熙,你…你要殺了我嗎?”

  我冷冷地看著陸繹,并沒有做聲。

  陸繹僵硬的臉上擠出了一絲微笑:“莜熙,你不會殺我的對嗎?你一定不會殺我的。”

  “你覺得我不會殺你?”我問道。

  “莜熙,我知道,我對不起你,那日夜里,我不該離你而去,我應該帶你走的,可是,那不能怪我啊。”陸繹失聲喊道。

  我冷笑一聲,沒有理會陸繹。

  “莜熙,那夜我詢問過你,是你自己不愿意隨我走的。”陸繹央求道,“莜熙,我錯了,我悔不該當初離你而去。你不要再恨我了,好嗎?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看著陸繹,輕嘆一聲:“陸繹,你以為你很了解我是嗎?事實上,你真的是一點都不了解我,你以為我一直在怨恨你那日棄我而去,可事實上,我早已釋然,那日你做錯了事,我也做錯了事,你我早已受到了懲罰,又何談愛恨。”

  陸繹愣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陸繹,你我第一次相遇之時,我是真的愛上你了,那段時間,我的腦中除去你,沒有任何人的位置,即便是大小姐,也不及你在我心中重要。”說到這里,我不由得低下了頭。

  那日夜里,你我與木屋之中,我第一次明白了,愛人相伴,是多么的美好,也讓我明白了,愛人離別,是多么的痛苦。

  那一夜,我將自己獻給了你,那是我自愿的,無論你是否會將我留在你的身邊,我都不會怪你。

  我們總是怪老天不公,但現在想來,老天其實是非常的公平的。因為你的縱容,我被賊匪擄入了賊穴,受盡了非人的折磨。我為我之前的不自愛受到了懲罰,而你,也因為自己的無情,永遠的失去了我們的孩子。”

  說到這里,一股心酸不自覺的涌上了心頭,淚水止不住的在我眼中打轉。

  陸繹愣愣地站在原地,喃喃地:“我們的孩子?不可能啊,這怎么可能,莜熙,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嘆了口氣:“是真是假,又有那么重要嗎?失去的,即便是再如何的努力,也不會再次得到了,就像我們的孩子,就像是你和我。”

  “不,還有機會的,莜熙,我們還可以重新開始,我會好好對你,你也知道,我們錦衣衛不缺錢的,也不缺地的,你愿意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你愿意吃什么用什么,我都能滿足你。”

  說著,陸繹突然在我面前跪了下來。

  “莜熙,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啊。莜熙,這個國家還需要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看在你我曾經有過一段姻緣的份上,看在…看在你我那未曾蒙面的孩子的份上,莜熙,你就放過我吧。”

  陸繹跪在地上,不住地央求著我。曾經的英姿在此刻依然蕩然無存。

  我看著陸繹,不由得產生了一種懷疑。眼前這個人,還是那個曾讓我癡迷的男人嗎?為何在生死面前,這個曾經傲氣沖天的男人,卻會變得如此下賤?

  想到這里,我不禁搖了搖頭。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伴隨著歌聲,我緩緩地將手中的刀從陸繹的脖頸處拿開。

  陸繹看著我,驚喜地:“莜熙,你愿意放過我了?”

  我沒有理會陸繹,而是從懷中掏出了那把早已破敗不堪的折扇,將它扔至了陸繹的身前。

  “這把折扇,幾經我手,每每看到它,我總是會想到你。我多次想要將它扔掉,卻又總是不舍。但是今日,我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

  說著,我看都不看陸繹,默默轉過了身去。

  “妙綠所愛的人,是陸騷,而不是你陸繹。如今妙綠已死,那陸騷,也早已隨風而去。至于你我,不過是陌路人罷了。陸繹,你現在的樣子,我著實覺得惡心,我現在不想再看見你了,以后也不想再見到你了,你走吧。”

  陸繹看著我:“你…你愿意放了我?”

  “在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趕緊給我滾!”我喝道。

  突然間,只聽得山上傳來一陣吶喊之聲。我不由得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喊遭。此時仲杰定然又遭到了埋伏,但令我想不通的事,卻又還有何人能夠殺至這里。

  就在我思索之際,突然一聲巨大的槍聲響起,一枚子彈擦著我的頭頂飛過,我的頭發順勢被打去了半截,一頭散發頓時蓋住了我的臉龐。

  我撥開頭發回過頭,只見陸繹失望的將手中的火銃往地上一摔,接著轉身跑了。

  雖然當時我很想追上去,但仲杰的安危卻更讓我感到不放心。我放過了陸繹,飛快的向山頂跑去。

  一路之上,到處是士兵的尸體,顯然這里剛剛發生過一起爭斗。我加快的步伐,迅速向山上奔去。

  當我來到山頂之時,卻令我大吃一驚。

  只見汪直被綁在一匹高頭大馬之上,無數的兵士手持兵刃將他團團圍住。而汪直的前方,一名將軍模樣的人洋洋得意的對著汪直不住地大笑著,那人不是被人,正是王本固。

  王本固對著汪直笑道:“汪直,你作惡多端,可曾想過有今日?如今我代表朝廷,正是將你伏法,你可還有什么遺言?”

  汪直看著王本固,突然笑了:““我一個人死無所謂,可惜的是,東南沿海大亂五十年,沿海人民將受盡戰亂之苦!”

  王本固臉色一沉:“少廢話,帶走!”

  王本固一聲令下,無數的兵士押解著汪直徑直向山下走去。

  我見狀,正準備上前營救,突然一雙手拍在了我的肩頭。

  我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卻見鵠鳩正站在我的身后,他的身旁,站著仲杰和壽仁。

  “門主?你怎么會在這里?”我一面說著,一面看向仲杰,只見仲杰滿臉陰沉的站在原地,滿漢歉意地看了我一眼。

  鵠鳩微微一笑:“莜熙啊,這次任務你做的不錯。托你的福,那傻將軍一路之上的障礙全部被你清除了,不然他也不會這么輕易的就能夠得手。”

  我不由得腦中一亂,這次的行動,只有我們柳房的四人知道,此時的鵠鳩卻為何對我們的行動了如指掌?

  “莜熙啊,你是不是覺得奇怪,我為什么會知道你們的行動呢?這也難怪你想不通,畢竟你還是太年輕了。嫣紅啊,出來吧。”鵠鳩突然喊道。

  只見數十人從林中竄出,來至了我們的身前,這些人有人穿著朝廷兵士的衣服,有人穿著倭人的衣服,還有不少穿著錦衣衛的衣服。

  那些人突然將手抬至臉上,緊接著臉上一層人皮被撕了下來。我定睛一看,那些人正是嫣紅和她的手下。

  看到嫣紅,我瞬間全部明白了。現在想來,我們把全部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陸繹的身上,卻反而忽略了實際上我們最應該防備之人。

  嫣紅能夠在沒有任何武功的基礎上,坐穩梅堂的堂主這個位子這么多年,自然是有她獨到的本事。出去她遍布的眼線之外,她的易容之術,可謂是登峰造極,即便是最親近之人,亦可能會被她的偽裝所騙。

  鵠鳩這時轉過頭,對著仲杰說道:“仲杰啊,你們這次任務完成的非常好,現在你們可以休息了,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好了。”

  說著,鵠鳩對著仲杰伸出了手。

  仲杰想了想,無奈的從懷中掏出了坂本宏橋的名冊,交給了鵠鳩。

  鵠鳩上下翻看著名冊,陰陽怪氣的:“很好。這名冊真可謂是個禍害,不知多少人為了他甚至連命都不要了。這種不祥之物,還是讓他消失的好。”

  言罷,鵠鳩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只火引,將名冊點燃。

  嫣紅大叫:“費了這么大的勁兒,死了這么多的人,好不容易拿到的名冊,你怎么說燒就給燒了!”

  鵠鳩笑了:“嫣紅啊,有些事情,不知道,總比知道的好。不知道,就不會給自己惹麻煩。仲杰,你說是吧?”

  仲杰沉著臉,點了點頭。

  鵠鳩回頭對著嫣紅:“嫣紅啊,麻煩你下山一趟,先去準備一下咱們回程的事宜,這南方實在是太熱了,老頭子我只想早點回去。”

  嫣紅點了點頭,帶著她的手下下了山。

  鵠鳩見嫣紅離開,抬頭看向仲杰:“仲杰啊,感謝你為我們索命門做下的一切,我一定會好好犒賞你的。”

  只見鵠鳩使了個眼神,他身邊的壽仁瞬間將手放置了腰間的刀鞘上,隨時準備著向我們進攻。

  我見狀,正要去摸兵刃,卻見不遠處,岸查、殷楓與荼獨向山上走來,他們的身后,跟著數十名索命門的門徒。

  仲杰見狀,向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輕舉妄動。

  鵠鳩笑著說道:“秘密這個東西,永遠只有死人才能夠保守得住,活人即便是在聽話,也總是讓人不踏實。”

  “門主說的沒錯,就拿那名冊來說吧,即便是被銷毀了,依舊難逃有人知道其中內容的風險。”我突然說道。

  鵠鳩一愣,隨即看向我:“莜熙,你似乎還知道些什么啊?”

  我對著鵠鳩施了一禮:“是,不敢隱瞞門主。不過我所知道的倒也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哦?那我倒想聽聽,你快說來。”鵠鳩說道。

  我點了點頭:“這名冊雖然已經銷毀,知道名冊內容之人也均自相殘殺而死,但有一個人,門主似乎忘記了。”

  鵠鳩皺起眉頭:“你說的是誰?”

  “俞慕龍。”我一字一頓的說出這個名字。

  鵠鳩頓時愣住了,隨即搖了搖頭:“這…你倒是提醒我了,不過這個人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怕不是那么好找吧?”

  我微微一笑:“如果是別人,恐怕一輩子也找不到他,但是我就不一樣了,因為我也算是他的半個弟子。換句話說,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知道俞慕龍的下落,那么恐怕也只有我了。”

  “那你快說,俞慕龍現在到底在哪?”鵠鳩突然變了臉,語氣中暗藏殺機。

  我搖了搖頭:“他是個大活人,我怎么會知道他現在在哪,但是我跟肯定,只要我還活著,他總是會來找我的。”

  鵠鳩兇狠地看著我,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我說什么來著,仲杰啊,你果然為我們索命門帶回來一頭狼啊!”

  說著鵠鳩轉過身,對著壽仁:“這里實在太熱了,反正事情也辦完了,咱們早些回去吧。對了,莜熙啊,現在咱們索命門里楊房房主一直缺著呢,我現在正式任命,以后你就是楊房的房主了。”

  言罷,鵠鳩帶著壽仁揚長而去。

  我與仲杰望著鵠鳩的背影,相視一笑。

  我們都知道,起碼在俞慕龍沒死之前,我們都能夠安安全全的在索命門中活下去。

大熊貓文學    八門奇事錄之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