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損兵七十萬,只為心中一桃園。
大慈山頂,陸繹所埋伏的數千名錦衣衛如排山倒海一般向汪直率領的寇匪不斷地沖擊著。然而隨著一陣陣火槍震耳欲聾的轟鳴之聲,那錦衣衛宛如中了邪一般紛紛倒下,鮮血宛如河水一般于地面上不斷地流淌著。
那錦衣衛不愧為朝廷首屈一指的精英部隊,雖然前排之人不斷地中槍倒下,但后面之人卻絲毫沒有畏懼之心,依舊奮勇直沖。
最終,錦衣衛憑借人多,還是沖至了眾寇匪的身前。雙方展開了激烈的短兵相接。
趁此混亂之際,我抱著已經昏迷的殷楓,隨著俞慕龍走進了他身后的小廟。
當我踏進小廟之時,我不由得被眼前的情景所震驚。
這從外面看與一般寺廟無異的小廟之內,竟別有洞天。寺廟之中沒有一絲的光亮,只能透過幾只燭光發出的微弱光亮才能勉強看清四周與地面。
狹小的廟內擺滿了數百尊手持各式兵刃的羅漢石像,那些石像圍繞著正中央一尊釋迦摩尼像形成了一片地勢復雜的迷宮。
俞慕龍帶著我走進了石像群。
“這些都是你的杰作?”我問道。
俞慕龍:“當然不是,我即使有那心,也沒有這般精妙的技術。你最好跟緊了別亂跑,不然我可不保證你的安全。”
我不由得產生了好奇:“聽你這話中的意思,難道這些石像除了作為迷宮的石墻之外,還另有玄關?”
話音剛落,只聽得廟門不知被哪方的人狠狠地踢開,數十只腳步之聲只震得小廟嗡嗡作響。
俞慕龍頭也不回的對我說:“不用管他們,只要跟緊我就好。”
“可…”我話還未說出口,只聽得一陣陣機關發動。接著,慘叫之聲于廟內不斷的回蕩著,久久不曾停息。
我隨著俞慕龍在石陣內來回穿插行走著,最終來至了大佛身前。
我心里明白,這大佛身上定有什么暗道機關。早知如此,仲杰真應該跟我們一同過來。我雖然內心很想跑出廟外,叫仲杰與我們一同逃走。卻心里明白,眼下這小廟定然被重重包圍了起來,此時再想走出這小廟,已是斷然不能了。
俞慕龍此時已繞到了大佛的身后,只見他抬起手中鐵杖,猛地敲向大佛的后背。頓時,大佛身后開啟了一道暗門。
我抱著殷楓來至暗門之前,只見里面乃是一條深不見底的滑道。
俞慕龍看著我:“你抱著這位姑娘現行下去,我隨后就下來。這滑道有些地方比較陡峭,你可照顧好你這位朋友,別讓傷勢更加嚴重了。”
也不知為何,此時此刻,我對眼前這個曾是敵人之人竟然如此之信任。已經可以稱得上閱人無數的我,除去仲杰、殷楓、岸查與荼獨,這世上可以說再無我能信任之人。然而這個俞慕龍,卻有一種讓我說不出道不明的親切感,感覺眼前這個人無論說什么,做什么,都是可以值得的相信的。
我將身上的上衣撕開,扯下幾根布條,仔細的將殷楓的傷口包裹住。接著將她緊緊地抱入我的懷中,隨即向那滑道中一跳。
那滑道之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只覺得自己宛如一只離弦的弓箭一般飛也似的向下滑落著。
突然,一陣巨大的爆破之聲從我身后傳來,我知道那定是俞慕龍為防有人追來特意將入口毀了去。
這滑道仿佛無底洞一般深不見底,我抱著殷楓不知在上面滑行了多久。時而急轉,時而顛簸,時而加速。加之四周昏暗一片,我于滑道之上,只覺得一陣陣的眩暈和惡心。
終于,一道光亮刺激著我的雙眼,我知道前方便是出口。不一會兒,我從滑道中飛出,跌在一堆草垛之中。我待眼睛適應了光亮,望向四周。原來我們已經來至了大慈山山下。
我正驚訝于這滑道的設計,這時,殷楓發出一聲呻吟之聲。我慌忙將殷楓扶起,仔細的檢查著她的傷口。想不到那火槍看似不過一根無用的燒火棍,卻有著如此大的威力。殷楓肩頭竟被擊穿一個大洞,鮮血不斷地從包扎的布條中滲出。
這時,俞慕龍亦從滑道出滑出。
俞慕龍看著我,淡淡地說:“此處亦不安全,你先隨我離開這里。希望你那小朋友能夠挺得住。”
言罷,俞慕龍看也不看我們,拄著鐵拐徑直向前走去。
我將殷楓抱起,快步跟上了俞慕龍。
我抱著殷楓隨著俞慕龍來至一片樹林之中。江南悶熱的天氣使我的額頭噙滿了汗水,然而那俞慕龍卻好似身處寒冬之中一般,四周的炎熱對他沒有絲毫的影響。
“我們這是要去哪?”我問道。
俞慕龍沒有回答,只是向前走著。
我只得繼續追隨著俞慕龍,眼看殷楓的傷勢愈發的嚴重,鮮血已經透過布條滴落在我的身上。
俞慕龍:“我們最好再快一些,你這位朋友雖然只是外傷,但那西洋的火槍威力巨大,在不對她進行治療,只怕會失血過多,與路上便挺不住了。”
我看著眼前的殷楓,不禁問道:“這火槍究竟是什么兵器,看似無用,卻能夠殺人于無形之中。”
“這西洋火槍,乃是那汪直安身立命之法寶,我與他第一次見到這玩意,還是十五年之前從一位紅毛鬼那里看到的。這玩意的威力便深深吸引了我,當時我就斷定,此物將會是日后戰場之上改變作戰方式的利器。”俞慕龍說著,不由得長嘆一聲,“實際上這玩意早在成祖時期,便已引入我大明國,然而如今國人卻鮮有人識得此物,反倒是那倭國將其是做珍寶,大量引入戰爭之中。”
我看著俞慕龍:“你說你在十年之前便見過此物,這么說來,你與那汪直早早十五年之前便已相識?”
俞慕龍苦笑一聲:“世人皆知十五年前,俞大猷將軍造訪少林,我那時年輕不知深淺,竟獨自挑戰那少林武僧三十余人。之后圓寂于夜晚拜訪于我,從此與我結下生死之交。但事實上,那夜我房中并非兩人,而是三人。”
“你是說,那夜汪直亦在你房中?”我驚訝的問道。
俞慕龍點了點頭:“那時,他還叫做王直。那夜我三人與少林的齋房之中,從入夜一直談至天明,只覺世間竟能有如此投機之人。”
我:“能夠讓你如此欣賞之人,想來定在某方面有著過人之處。”
俞慕龍:“那圓寂雖是少林中的僧人,卻對武學方面絲毫不感興趣,整日研究各種機關之術。你我第一次相遇時那村莊的暗道,以及方才廟中的機關滑道,均是他的杰作。”
聽到這里,我不由得生出一股欽佩之心。無論那村莊的暗道,還是廟中的機關,均可以謂之鬼斧神工。無論進攻還是防守,甚至逃亡,皆令人防不勝防。
俞慕龍繼續說道:“而那王直,可以說是我所遇之中,最為聰慧之人,此人不但善于經商,并且對于世事有著一套自己獨特的見解。那日他與我說,民之亂,非亂于朝綱之腐壞。廟堂之興旺,不過百姓口中談資。而真正關乎民生之事,乃是百姓能否溫飽。”
對于那汪直的言論,我內心竟感到十分的認同。廟堂之事,不過是一群政客之間對于名利的博弈,卻很難影響到真正的民生。百姓所關心之事,無非填飽肚子,所得之錢夠于生活。如能做到人人不為衣食憂愁,又會有何人會反?
“然而當今百姓之營生,多為靠天早吃飯,一旦遇到天災人禍,便斷了生存之道。我的理想,便是能夠帶領大明國與各國通商,使大明國之百姓均可靠為像我這般的商人勞動為生,不再依靠天命。有能之人,自可富甲于天下,無才之人,亦可有賴以生存之所。”說到此處,俞慕龍竟有些激動,眼神之中透出一股欣慰之情。
汪直之言如真能實現,那么世間百姓則將不再為生存而苦惱,即無苦惱,又何如生出如此多的悲劇。
俞慕龍嘆道:“那王直所言,深深地打動了我與圓寂,當夜,我三人歃血為盟,皆為異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后的時日里,我一旦得空,便與我那兩位兄弟相聚與太湖之上,共討天下之事。”
“那后來呢?”我忍不住問道。
“后來之事,那邊說來話長了。”俞慕龍接著說道,“一年之后,我兄弟三人遇見了一位來自什么葡萄牙的紅毛鬼,從他那里,我第一次見識到了火槍的威力。圓寂與王直更是愛不釋手,當日便從那紅毛鬼手中買下了一桿。”
那日的情形,即使我未曾看見,也能夠想象的出來。想來那圓寂與汪直第一次看到火槍之時,定是愛到了極致,然而同是愛,原因卻大不相同,圓寂只愛,單純的是因為那火槍設計之精妙。而汪直只愛,則是看到了商機。
“圓寂將那火槍通過自己的理解進行了改造,使其威力更加的驚人。而汪直則大批的向那紅毛鬼訂購這些火槍,除了賣給大明國的各個軍營,亦準備向海外各國銷售。然而大明國卻在此時實施了海禁,王直的理想瞬間化為泡影。”
汪直的失落,即便是現在的我,亦能夠有所感同身受。而之后那汪直之所以能夠振臂一揮,一呼百應,只怕與當時百姓的失望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再往后的事情,就是你所知道的了。我與那東洋武士坂本宏橋大戰了三日三夜,最終僥幸獲勝。那坂本宏橋雖不是我們本國人士,武學之精妙卻令我萬分佩服。當夜,那坂本宏橋交予我一本名冊,言得此物者,可號令天下任何武林之士。”
如今想來,那坂本宏橋不過一癡武之人,并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只是,反倒是中原武林之人不甘失敗,處處與其為難。究竟孰是孰非,后世之人只怕自有明鏡。
“之后,圓寂約我與王直相聚于太湖之上。然而那日,王直卻并未赴約。當夜,圓寂告訴我,五宗十三派的人現在就于太湖岸上埋伏著,勸我不要為了一本無用的東西,而丟掉了性命。”
聽到這里,我不由得感慨了起來。無數武林之中的成名之士,卻為一本名冊,干盡無恥之事,現在想來,著實的可笑。
“實際上,我對那本破書并沒有任何想法。所謂武林,在我看來不過一群酒囊飯袋,執掌這么一群人,那才是可笑。于是我打算將那名冊交予圓寂,倒不是我自己怕死,實在是沒必要令我二弟與我一同涉險。”
我頓時感到奇怪,既然名冊已經交出,卻為何二人還是最終遭人暗算?
“然而當我打開我放置名冊的鐵盒之時,卻發現盒中空無一物,緊接著,船中突然大火四起。我與圓寂瞬時被困于火海之中。最終,我們所坐之船發生了爆炸,我僥幸留下了性命,而二弟圓寂卻葬身于太湖之中。”
不用俞慕龍繼續說下去,我也已經猜到,那奪走名冊與放火之人,定是那汪直,之后汪直憑借這名冊,一統海上,成為了當今霸主。
然而最近,汪直卻得知俞慕龍未死的消息,于是暗中將這消息散布于武林,武林中人以為名冊還在俞慕龍手中,紛紛前來搶奪。由此引發了之后一系列的事情。
正說著,我們行至林間一座木屋之前。
俞慕龍指了指身前的木屋:“這木屋之中備有一些食物和藥品。你帶著這位小朋友先與這里躲一躲,待風頭過了在出來。”
“你不和我們一起嗎?”我問道。
俞慕龍笑了:“與你們兩個女人同住一屋,只怕我會管不住我自己,何況我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再者沒有我的消息,汪直和錦衣衛的人遲早會找到這里,我還是先行離開的好。”
說著,俞慕龍轉過身,拄著鐵拐邁步離開。
我看著俞慕龍的背影:“你要去哪里?”
俞慕龍停下腳步:“這你就不用知道了。莜熙啊,我有種預感,日后,你我定會還能相見。下次再見,興許我可以指點你一兩招,你可要好好活著啊。”
言罷,俞慕龍的身影慢慢消失于林中。
我本想追上去,無奈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處理殷楓的傷勢。于是,我抱起殷楓,走進了木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