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要求不算逾越,望舒神祇本就擅長歌舞,姿態秀美婀娜,以往聚會之時,也時常以舞助興——但那是在與古神祇的聚會上。
要在面前這樣一眾小輩面前起舞,她做不到,拉不下這個臉。
林詢與謝言聽后,渾身上下驟然一個激靈,酒意都醒了大半。一是因為興奮,能見到天上的月神起舞,日后吹噓出去,還不知會引來多少驚嘆,二是因為自卑與恐懼,他們是一介凡俗,如何有資格觀看古神祇的舞蹈?逾越了太多!
望舒神祇與謝言幾乎是同時想要出言拒絕,但在他們之前,陳修忽然大袖一揮——
一條清澈的江河忽然浮現,延綿有數百丈,其中水波清澈,有魚游蝦戲,更遠處,甚至隱隱傳來悠揚的漁歌。
這樣的場景讓謝言愕然,到了嘴邊的勸阻話語暫時擱下,既為陳修的神仙手段驚奇,又覺得有些不明所以。
林詢則大口飲一杯酒,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幻覺,萬萬不可淪落到陳修這等地步。
只有望舒神祇冷笑一聲。
在她看來,陳修這樣的行徑無疑是在向自己立威…但若只是如此,卻也太過小覷了她,她代表著皎皎皓月,巍峨屹立于天幕上,不是這樣的小伎倆可以懾服。
陳修并不理會眾人的神情,他只是哈哈大笑,隨著這笑聲響起,江河中忽然綻放出無數漣漪,讓水波變得紊亂不清,眾人連忙低頭看去,足足好半晌之后,那河水漣漪方才漸消,恢復了如方才一般的平靜,只是河水中央,多了一輪皎潔的明月。
那明月光芒澄澈,神圣難言,正是天上明月的倒影!
但還不止于此,天上明月正有一部分被烏云遮蔽,未能顯現出全貌,這水中月卻是一點瑕疵也無,他們忍不住地凝眸觀望,甚至覺得比之天上明月還要美輪美奐。
正飲下一杯美酒的望舒神祇見狀,平靜悠然地用紗巾拭去了自己臉上殘留的酒痕,與此同時,遮蔽天上明月的烏云也開始消散,那團皎潔的明月再度灑照大地,散發出清冷的光輝。
“空有其表,未有其真意,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而已。”她的聲音依舊柔和動聽,有一種獨一無二的美。
陳修只是微笑。
忽然響起笙樂,眾人紛紛訝然,只見湖中忽然有一個女子踏著水波而來,那女子身穿紗衣,膚如凝脂,樣貌更是找不到半分瑕疵,她應聲起舞而來,舞姿翩翩動人,周圍是剛剛盛開的蓮花,歡快活潑的鯉魚,都只做陪襯而已。
她一邊起舞一邊唱歌,歌聲彷如天籟——那竟是另一尊“望舒”!
林詢與謝言看得癡迷,半晌移不開目光,只有望舒神祇身形忽然一顫,美眸瞪大,失去了方才的平靜安和,她的心臟飛快跳動,眉間更有冷汗抑制不住地流淌下來。
月夜、水波、輕紗、笙歌、舞姿。
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在這里匯聚起來,今夜正是良辰好景,不可虛設。
陳修同樣沉醉其中,于歌舞聲過半中,他忽然悠然開口道:“水中月是天上月。”
望舒神祇聽后,身形不由顫抖得更加厲害,眸光當中,甚至忍不住浮現出一抹恐懼之色,只是她眸光當中依舊有些猶豫,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于是陳修繼續開口道:“鏡中花…”
他拿出一面足有數百丈大小的長鏡,其中映照出的是一座盛大的花園,其中百花錦簇,五光十色,哪怕只是長鏡中的虛幻之物,眾人似乎依舊能夠聞到怡人的芳香。
一頓之后,陳修便接著道:“亦是眼前花。”
隨著話音落下,那道數百丈的長鏡驀然破碎,數萬朵鮮花憑空浮現,牡丹、玫瑰、梅花、桃花,一片錦繡花海,芳香撲鼻。
這些花兒并不扎根,而是圍繞著水中月的“望舒”盤旋飛舞,鮮花美景,朦朧月光,美不勝收。
有鮮花不慎沾染在紗衣上,但卻未曾留下絲毫痕跡,水中月的“望舒”從一片花海中起舞行來,卻片葉不沾身,有一種獨特的空靈,像是皎潔的明月,遺世獨立。
眾人看得幾乎癡了,以至于未曾發現座位上的望舒神祇不見了蹤影,當看到花海中的婀娜身影多了一道時方才有所察覺。
花海蓮波中,望舒神祇盡力露出笑容,竟也合著歌翩翩起舞,兩位望舒裝扮、容貌、舞姿,盡皆一般無二,更給人一種獨特的視覺沖擊力,以至于原本便如癡如醉的眾人此刻目光幾乎呆滯,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幕。
但花海中的兩道人影卻是如此真實,漸漸再度響起歌聲,這是由兩人合唱,盡皆是動聽的天籟,令人聽后心神蕩漾,似乎連骨頭都酥了幾分。
輕紗晃動,美輪美奐,陳修倒不如何沉醉,只是含著笑,飲著酒。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漸漸的,天邊已經將要浮現出第一抹魚肚白,歌聲也隨之漸漸停歇下來,那道河流消散,花海不見蹤影,水中月的“望舒”神祇也在含笑行了一禮之后,消散于無形。
只有真正的望舒神祇蓮步翩翩,緩緩走來,臉上是溫柔如水的神情。
陳修沒有待她走近,他已經飲盡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便隨意大袖一揮,滿桌觥籌盡皆消散,昨夜的一幕幕美好景象仿佛未曾存在過。
他提起醉倒在地的林詢與謝言上了馬車。
馬車慢悠悠行駛著,陳修的身影愈來愈遠,只有他的聲音悠然響起,在望舒神祇耳畔回蕩。
“你說得的確不錯,空有其表,未有其真意,的確只是鏡中花、水中月而已。”
“但這真意…并非是指真正的月亮中有一個望舒。”
“永恒矗立于夜空上、默默注視著世間的皎皎皓月,它的光芒為迷途的旅人照亮前方,為思鄉的游子排遣孤獨,為彷徨的人注入力量…”
“這說不清道不完的林林總總,才是月亮的真意。”
望舒神祇目光恍惚,無言沉默著,她的確感到恐懼,這一少年人的手筆太過恐怖了,揮手間便能化虛假為真實,將自己取而代之。
在他面前,所謂的古神祇也不夠看。
良久之后,她方才露出一抹笑容,一陣風吹過,婀娜的身形便沒了蹤影。
與此同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閃爍,無言的朝陽再度照耀大地。
今天,是艷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