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詢側頭看來,隱約覺得眼前這位腦疾患者有些不同,但轉念一想,或許所有腦疾患者都是不同的,各有各的癥狀。
行走在韓國國都的街道上,大雨依舊瓢潑,雨點拼了命似地墜落下來,林詢見狀,不由皺起眉頭:“這雨已經下了半個月,不知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已經下了半個月了嗎…”陳修喃喃一聲,低下頭思索,“看來須得想個法子才是。”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側頭看去,林詢果然是滿臉古怪的笑。
倒也懶得解釋,陳修目光在四周流轉,饒有興致的模樣。
“什么東西如此有趣?”林詢問了一聲。
“這是在搜索有用的情報。”陳修笑著回答,“專業救世者行為指南里面,這是第一課。”
“專業救世者行為指南…”林詢皺著眉喃喃了一聲,“這是什么古怪的名字?”
“一本教導該如何拯救世界的書。”陳修答道。
林詢一怔:“誰會寫這樣古怪的書?”
陳修微笑著道:“正是我所寫。”
林詢這才了然點頭,古怪的人正應該寫古怪的書,理所應當的事。
又行走了一段路程,陳修忽然自顧自地喃喃了一句:“沒能探查到靈力波動…”
“靈力?”林詢聽得一怔,“你在說些什么混賬話?”
陳修剛想回答,忽然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定睛一看,竟是一個披頭散發的中年男人快步沖出門來,“砰”一聲一頭磕在陳修面前。
那中年男人約莫四五十歲,滿臉淚痕,渾渾噩噩地模樣,一邊止不住地磕頭,一邊哭泣道:“兩位大人,救救我罷!救救我罷!”
“起來說話。”陳修應道,“你讓我如何救你?”
那披頭散發的中年男人卻依舊磕頭不止,如泣如訴一般:“大人您若能花三十萬買下小人的宅邸,便是救了小人一命,便當我求求您…做做好事罷!做做好事罷!”
話音未落,忽然響起一道呵斥聲,竟然是林詢將他一腳踢開,滿臉的冷笑:“快滾開,別擋了本大爺的路,誰有工夫買你那狗屁宅邸!”
中年男人嚇了一大跳,滿臉慌亂無助的模樣,陳修這才能看到他那通紅的眸光,似乎幾天幾夜未曾安穩睡過一覺了。
仔細打量,他的身形消瘦,眸子里沒有光彩,像是失去了魂魄。
陳修嘆息一聲,攔下了將要繼續呵斥的林詢,開口問道:“你的宅邸在何處?”
中年男人用手指向后方:“就在身后。”
陳修四下打量一番,這宅邸恢弘肅穆,磅礴大氣得驚人,門中古樹參天,諸多設施一應俱全。
牌匾高懸,其上“周家”兩個大字蒼勁。
委實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建筑…眼下初來乍到,的確需要一個安身之所。
陳修從懷中掏出價值三十萬銅幣的玉石,與那中年男人交戈了手續,后者激動得熱淚盈眶,臨走之前依舊千恩萬謝,感恩戴德的模樣。
“你這蠢貨!”一走進屋子,林詢便破口大罵。
陳修一怔:“這宅邸不值三十萬銅幣嗎?”
他只是覺得這座府邸確實不錯才會買下,初來乍到這座世界,銅幣的價值到底幾何,陳修腦袋里面還沒有一個完整的概念。
不過他倒也不在意這些,值不值都無關緊要,反正再多的錢財在他面前,都只是一個數字而已。
“并非是不值。”林詢嘆息一聲。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門口探出腦袋,能看到那中年男人依舊未曾走遠。
林詢看著那位中年男人的背影:“此人是韓國國都里有名的富貴人家。”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被稱作周大善人。”
“他曾救濟過學子,開辦過粥舍,帶著身患重病卻無錢醫治的孩童看過大夫…曾經他開班粥舍的時候,我還去討要過一碗粥。”
長出一口濁氣之后,他繼續道:“這位周大善人,是因為賭博才淪落到如今這一步,不僅祖上積攢的錢財輸得一干二凈,還欠下了債主整整三十萬兩。這棟府邸可以算得上賤賣,尋常時候,便是四十五十萬兩都賣得出去“
陳修聽得怔然:“這樣說來,我豈不是賺了?”
林詢冷笑一聲:“你賺得大了!”
他瞥了陳修一眼:“那放債之人,正是剛剛打了你的韓禮,他是韓國王宮里的貴族,手眼通天的人物。他要的可不止是周大善人的錢財,還要他永生永世為奴為婢,要將他的所有價值都榨個干凈。“
“先騙去賭場,再一步一步引他入甕,當錢財輸得干凈,淪落到需要變賣祖產的地步時,房屋這一塊自然早便打點完畢,韓禮看下的地方,哪個商賈敢買?否則如何會讓你這個腦疾患者來占這么大的便宜?”
他目光遙望那位周大善人的背影,又嘆息一聲:“好好的一個人,就是這般一步一步淪落成牲畜…這是一套流程,非得將他的最后一絲價值都榨干凈不可,少一點都不算圓滿。”
陳修沉默,他雖然自稱是專業救世者,但究其根本,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還不曾知道這么多門門道道。
“就像…”林詢見狀,便盡力在腦海中思索出腦疾患者也能明白的通俗比喻,“就像炒回鍋肉,若不將最后一絲油水翻炒出來,是無論如何都算不上一道好菜的。”
“這座世界也有回鍋肉嗎?”陳修問了一句。
林詢怔了怔才點頭,沒能跟上陳修的腦回路。
陳修對著昏暗的天空呼出一口濁氣:“我還挺喜歡吃回鍋肉的。”
林詢冷笑了一聲,沒做理會,他看著那位周大善人的身影越走越遠,連忙道:“還好你遇見了我,所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眼下我便替你去將他追回來,否則…”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正遙遙望著那位周大善人的背影,那個中年男人的腳步太沉重,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耗費萬分的力氣。
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道:“否則韓禮報復回來,無論你是身患腦疾也好,還是單純的蠢貨也罷,都定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場。”
才剛剛踏出兩步,卻聽身后陳修道:“不必。”
“不必?”林詢一怔。
“不必。”陳修又道了一句。
“為什么?”林詢皺眉。
“我困了。”陳修一邊說著,一邊轉頭朝府邸深處走去。
眼下的確天色已晚,明晃晃的月光已經高懸在天幕上。
林詢見狀氣急,有心想要說些什么,卻見陳修的身影已經漸行漸遠,只有他的聲音悠悠響起:“你若是愿意,便也在這府邸中找個屋子住下吧。眼下我累得頭暈,下午說的要你幫我的忙,還是明日再開始吧。”
林詢氣急敗壞,沉默許久之后才一聲冷笑:“到時候韓禮的人找上門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他看了看這棟裝潢氣派的府邸,又回想起自己的住處——說是住處,不過是一條擺放雜物的小巷,連空氣都污濁萬分,平常時分還好,眼下連日大雨,半夜里實在冷得冰寒刺骨。
搖了搖頭,拋去了這樣的念頭,再如何簡陋的地方都好過性命不保的好,他可不想被殃及池魚。
是夜。
陳修勉強睡了一兩個時辰便起床,盤膝坐在周家府邸的后院里,長出一口濁氣。
透過后院的窗戶,隱約能看到窗外漆黑的烏云密布。
這是瓢潑大雨的前夕,難得的片刻寧靜。
天幕下已有行人四散,蒼老的父親正呼喚孩童,母親抱著吃奶的幼兒匆匆躲進茅屋里去。
只有穿著蠶絲白衫的少年人悠然入定,似乎忘卻了時間流逝,只知道倏爾有春風拂過臉龐,倏爾又消散無蹤。
約莫一兩炷香之后,盤膝打坐的陳修神色方才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他抬頭,高空是黯淡的月光,隱隱有狂風在呼嘯,鋪天蓋地,席卷過天幕。
他一直坐后院里,自然能深切感受到風的變化。
先是和煦、輕靈,如同母親的撫摸。接著一點一點變得急驟、厚重,恍惚間如同身臨戰場。
第二個比喻爛透了,這樣的風還不至于會讓人覺得如臨戰場的,而陳修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受,是因為…
“來了。”忽地,陳修目光一凝。
暴雨總是來得急驟、觸不及防。
極目遠眺,狂風驟雨下,遠處是人群四散,在漆黑天幕下逃也似地疾行。
近處是園林中的花草樹木搖擺,有枝葉紛飛,再近些,是那襲蠶絲白衫,狂風吹拂下,發出獵獵的聲響。
陳修呼出一口濁氣,無形的靈氣開始流轉。
因為這的確是一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