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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白練貫山

  王二順從來就不像是個武藝高強的人,便是腰間挎了柄長劍也不像,所以當他能把那五大三粗的漢子按在地上錘時,很難教人相信。

  王二嫂便是其中之一。

  她雙臂環胸望著王二順,王二順抬頭望著天,持續了很久。

  二馬蹲在不遠處一言不發。

  “你是要與我站到酒館打烊么?”

  王二順仍舊是抬著頭,很用心的在研究天象:“明日可能有雨,二馬你出門時記得帶傘。”

  二馬點了點頭,望見王二嫂眼角余光落來又趕緊搖了搖頭,往外挪了挪:“我明日不出門,就在家老實待著。”

  王二嫂滿臉譏諷道:“那蘇家劍冢既然心思如此堅定,怎么又松了金口肯讓你上山了?”

  王二順摸了摸下巴,咂著嘴緩緩點頭自顧說道:“說不得還有些旱雷。”

  二馬默默往外又挪了挪。

  裝傻在王二嫂面前是行不通的,她有一萬種方法能撬開王二順的嘴巴。

  “成。”

  王二嫂臉色鐵青,轉身往小酒館內走去:“為娘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想學劍學去便是了,便拆了這酒館茶館送你上山去學幾分本事又如何?”

  王二順終于不望天了,伸手拉住了他娘:“你莫無理取鬧。”

  王二嫂看著他,怒極反笑:“你不是樂意練劍么,給你變賣些殷實束脩那蘇家劍魁教你時也能多花些心思不是?”

  四目相對,火光迸發。

  到底還是王二順偏過頭嘆了口氣:“我還是想練劍。”

  王二嫂平靜道:“是好事,我這就給你湊束脩去。”

  王二順不說話了。

  天色漸暮,小酒館里空無一人,二馬望著僵持的兩人,張了張嘴,最后無奈搖著頭離去了。

  沉寂良久,王二嫂總算開口了,還是萬古不變的那句話:“你爹是個短命鬼,死的早…”

  后面的話沒說完便被王二順打斷了:“我不會死。”

  王二嫂冷笑道:“憑什么?”

  王二順咧了咧嘴:“因為我怕死,怕死的人總是能活得長久些。”

  王二嫂目光落在遠處那襲黑白道袍上:“我若沒記錯的話前些時日來得是江家少爺吧,眼下又來了個算命先生,再往后是不是還得再換一撥人?頭一回讓我曉得了這破落山頭上有兩個劍仙,這一回不知能不能再讓我瞧見第三個劍仙,之后第三回呢?準備讓我瞧瞧你去一劍開山么?”

  “我只是個婦道人家,不懂所謂的江湖恩怨,他們斗得再如何都與我無關,能多賣些茶酒掙些銀子給你娶媳婦才是我的唯一盼頭,若你能考取功名,榮歸故里,那就再好不過。”

  “娘沒什么學問,卻也能瞧得出來從今往后這云出不會太平,只要蘇家劍冢在這一天,這日子就太平不了。你若是做好了同他共進退的心思,娘不攔你,掉頭上山,從此莫喊我一聲娘就是。”

  王二順嘆了口氣,輕輕坐在了地上。

  三伏天的日頭很毒,盡管已近黃昏,門口的臺階依舊余溫不散。

  有些燙人。

  等待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若是無結果的等待,那就更加容易讓人心煩意燥了,如此靜站枯等是沒幾個人能堅持得下去的。

  只是負劍而立的王守道并沒有顯出半分煩躁,從始至終都很安靜,他向來是個較真的人,只要能等到人,等一旬或是等一日于他來說其實并無區別。

  山上蟬鳴不止,便是入夜了,依然在不遺余力的四處聒噪著。

  于是山腳下愈發顯得安靜。

  夜色朦朧,有一顆錚亮之物自山頭悠悠而下,速度并不算太快,所過之處,蟬鳴片片停歇。

  那顆大光頭塊頭很大,體型相當壯碩,腳步卻極輕,當他靜靜堵在了上山路上注視著年輕道人時,王守道并沒開口,只是目光平靜的望著他。

  良久,光頭漢子微微行了一禮,甕聲甕氣說道:“蘇前輩已被禁足,不可離后山半步,先生若有事交代,可由我代為傳話。”

  王守道沒有回禮,神色平靜:“他被禁足,我沒…沒有。”

  “你大可帶…帶我去見他。”

  光頭漢子搖頭拒絕道:“過了劍碑便是蘇家劍冢,蘇家劍冢內從不進外人。”

  所以說,當今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爛賬,一旦某一方瞎了聾了,那想算清了結就再無門路了。道理是兩個人論出來的,只一張嘴,便是再如何能言善辯,也終究沒了辯論方向,縱使有滿腹潑天道理也只能是滿腹,難吐。

  要不怎么說修身養性,王守道不愧是修長生大道的羽士,即使如此也未曾惱火,他目光平淡的看了眼山頂,微微頷首說道:“那我在…在此等他便是。”

  光頭漢子撓了撓頭:“蘇前輩被禁足許久,或許頗有些時日,一旬半月,三年五載并不確定,先生不該如此執拗,我以為還是擇日再來為好。”

  “這是劍…劍魁的意思?”

  光頭漢子搖頭道:“這是掌教的意思,掌教覺得不該至此。”

  王守道看了他一眼:“他不會待…待太久的。”

  光頭漢子顯得很有耐心,進了半步,再勸道:“先生還是回吧。”

  王守道目光落在他腳下,突然出聲問道:“聽聞蘇家劍冢不…不見血腥?”

  光頭漢子先是一愣,隨后無奈苦笑:“劍碑之外不見血腥,踏過劍碑,便不問生死了。”

  “只是,此規矩只對劍冢弟子,蘇前輩不算劍冢弟子,所以也不受此局限,他若想殺人,劍冢是攔不住的。”

  王守道點了點頭:“我不上…上山就是。”

  光頭漢子彎腰施禮,語氣真摯:“先生大度。”

  這一彎腰,便彎了許久沒有起身。

  他清晰看到,有一道長虹劃過夜色,如同白練貫山,越過了劍碑簡直斬入了后山之中,劍意激蕩,流瀑掀天。

  而那年輕道人背后,空空如也,再不見桃木劍。

  王守道輕輕閉上了雙眼,不再是駐足而立了,而是緩緩盤膝坐了下來。

  光頭漢子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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