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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一命抵一命的規矩

  吳三念不是個有什么大抱負的人,能守著爛藥谷這一畝三分地過日子,能把老頭子安安穩穩的養老送終,這輩子也就滿足了。若是再能娶上個媳婦留個后,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種山里人的思想注定與李懷義相去甚遠,在他看來,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是銀子買不來的,唯有時間千金不換,這簡直就是混吃等死在虛度光陰,哪能有出息。

  好在吳三念從來也沒想過有什么出息,所以兩人也就吵不起來,只是互相嫌棄而已。

  吳三念認為李懷義即便是家有金山銀山,也遲早有被敗光的一天,非常瞧不起他拿銀子當石頭撒的紈绔做派。

  李懷義卻不生氣,笑瞇瞇聽著,大有一副你接著夸我很滿意的態度。甚至覺得這個窮醫師慧眼識珠,很有與他把酒言歡的沖動。

  破山谷里自然是沒酒的,李懷義也沒有隨身帶酒的習慣,所以這股子沖動也就沒法子落實了。

  洛子書進谷時是一個人,出來時同樣是一個人,只是手上多了個竹罐,即便是隔了老遠里面那股惡臭撲鼻而來時照樣不減分毫。

  “去殺個人。”

  洛子書平靜說道。

  李懷義聽得很清楚,可這話從一個讀書人口中說出來怎么也不該是個如此平靜的口氣。

  于是他掏了掏耳朵問了一句:“去殺個人?”

  洛子書重復了一遍:“去殺個人。”

  這回聽清了,確確實實是在說殺個人,而且語氣跟吃飯喝水一般自然。至于殺誰,沒說,反正是要殺個人。

  洛子書只是掀開車簾放下竹罐后留下了這么一句,然后便騎上汗血馬離了谷,從頭至尾沒有去看蘇斂一眼。

  這話自然不是跟李懷義說的,手無縛雞之力的闊綽公子便是提上大刀也殺不了只鵝,所以能殺得了人的那位輕輕睜開了眼。

  吳三念嘆了口氣,又開始愁眉苦臉了:“這樣不成啊。”

  車廂內惡臭難聞,小丫頭端著竹罐送到蘇斂面前,蘇斂苦笑道:“我總覺得那老頭在搞我。”

  再不情愿,還是得喝的,良藥苦口,不過捏著鼻子一口氣的事罷了。

  藥喝完了,女人也便松手了,連調息的功夫都不愿意花,抓起布滿裂紋的枯山劍就出去了。

  她看了眼吳三念,吳三念撓了撓頭:“西山腳下倒是有伙馬賊…”

  話沒說完,女人已經一騎絕塵。

  吳三念又嘆了口氣:“這樣不成啊。”

  谷淳風救人是有規矩的,向來講究一命抵一命。

  他以為,人當死,醫死人是與天奪氣運,人死運消,死人是沒氣運這說法的,得拿活人的來抵。

  所以要救人,就得先去殺一個再說。

  殺人的話是不能輕易說出來的,可若真開口了,被救的那個一條命基本也就保住了。

  蘇斂不曉得洛子書用了什么法子能讓那個記仇的老家伙放下成見,不過又結結實實欠了那女人一個天大人情倒是真的。

  他嘆了口氣:“再多欠些,恐怕就只能以身相許了。”

  “你要點臉。”

  車廂外傳來李懷義毫不留情的嘲諷聲。

  蘇斂問道:“有酒嗎?”

  “有尿,你喝嗎?”

  蘇斂覺得是自己多嘴了,想了想便伸手去摸他那酒葫蘆,小丫頭眼疾手快一把奪了過去。

  “受傷了不能喝酒。”

  “就抿一小口。”

  “那也不成。”

  小丫頭解開腰間水囊送到他嘴邊:“要喝喝水。”

  蘇斂有些無奈,老老實實喝了兩口水,咂了咂嘴問道:“她走了?”

  小丫頭點頭說道:“被你氣走了。”

  蘇斂搖了搖頭道:“也不差這一回了。”

  “孤身從爛藥山往丘涂趕,這女人膽子是真的肥上天了。要不怎么說江湖人手上一萬把刀不及廟堂老爺半句話來的實在,江叔子倒是給了她好大的底氣。”

  小丫頭低頭蓋著水囊,撇嘴道:“這話你也就在我面前說說。”

  蘇斂笑了笑:“師徒二人躲起來說些體己話有什么不對么。”

  小丫頭收好水囊,點了點頭說道:“這些話我會原封不動照搬給洛姐姐的。”

  蘇斂便笑不出來了,翻了個白眼:“你不是個好徒弟。”

  “你也不是個好師傅。”

  直到暮色沉沉女人才回來,臉上滿是血漬,將手上那顆腦袋輕輕丟給吳三念,磕磕巴巴道:“救…救人。”

  腦袋咕嚕嚕滾到吳三念腳下,把他嚇了一跳,忙不迭退了幾步,瞅著一身大紅衣袍的女人小心翼翼問道:“你殺了幾個?”

  “本…本來只殺…殺一個的。”

  吳三念不問了,把馬車往谷內牽去。

  女人想要跟上,被李懷義攔住了。

  “去洗洗。”

  李懷義皺著眉臉色不太好看。

  女人沒說話,默默轉身離去。

  草廬外有兩棵樹,一顆是歪脖子樹,另一顆也是歪脖子樹,一個往左歪一個往右歪,很對稱。

  蘇斂瞧著瞧著就忍不住笑了,吳三念把他輕輕放躺在樹下,疑惑問道:“怎么了?”

  蘇斂笑道:“你師父還沒把這顆樹鏟掉呢?”

  老頭子挖著鼻屎慢悠悠推開門走出來,吳三念是沒有察言觀色本事的,老實點著頭說道:“老頭子說這棵樹納涼舒服,總喜歡待在樹根頭睡覺。”

  然后屁股上就挨了一腳,摔了個狗吃屎。

  老頭子罵道:“滾去給老子挖些地龍來。”

  吳三念揉著屁股嘟嘟囔囔的走了。

  從來不懂禮貌的小丫頭突然變得很懂事,甜甜喊了聲:“谷爺爺好。”

  “哎哎。”老頭子連連點頭,笑呵呵的慈祥極了。

  轉過頭后,立馬又是另一副嘴臉了。

  蘇斂咧了咧嘴道:“谷老爺子近來身體可好?”

  老頭子望著他點了點頭,皮笑肉不笑道:“硬朗得很吶。”

  老頭緩緩蹲下,從藥箱里取出排銀針,長短不一,粗細不一,卻都寒光湛湛,被他拿火一淬后,就更顯得森寒奪目了。

  蘇斂扯了扯嘴角,艱難笑著:“冤家宜解不宜結,都是緣分。”

  谷淳風只是笑瞇瞇挑著針,頭也沒抬。

  “老頭子從來不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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