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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借劍一用

  煉傀是有講究的,都想尋副好軀殼,就跟劍客愛劍一個道理。好劍耍起來才順手,才漂亮,傀也一樣。

  像愛喝茶的人對茶壺總是很挑剔,生怕浪費了分毫茶水滋味。對傀師來說,每一具傀都是藝術品,需得精心打磨,倘若運氣好能尋到副上乘軀殼,那是千金不換的好事,往往能教人事半功倍。

  一具上等傀是需要血氣將養的,就和老頭盤核桃差不多,盤久了才會圓潤,才能成為擺放廳中給主人長臉的藝術品。對于藝術品乃至準藝術品,傀師們向來興不起抗拒心思的。

  何況是副入天機的好軀殼?鐘馗愈發覺得這鬼得降,缺了花旦拿她補上,正正好好。

  劍胚仍舊是劍胚,便是敷上再多殘刃也算不得劍,形似與神似差一字往往要謬千里。女人攜劍而出,手心于劍上只一抹,灑出大片殷紅教那三尺青鋒顫鳴不止,劍身再無半點龜裂,劍意沖天。

  枯山劍胚徹底成形!

  鐘馗攥指,生末丑撲出,被一劍從頭至尾刺了個通透。

  實在是粗劣至極的劍術,全憑一股子蠻勁,反正女人從來也不缺氣力,沒停,串葫蘆般想連那油花臉一概捅出個窟窿。

  鐘馗總算動了,散去十指絲線,那三具死人總算成了死人,掛在劍上不再動彈。他大袖一摟,很有一副仙人拂袖的氣概,并指點出,平平淡淡,就那么一指。點在劍尖上,女人再不得寸進,如蠻牛氣力撞上銅墻鐵壁,撞的頭暈眼花。

  都說一寸短一寸險,真算起來的話,七寸判官筆也該有七分險了,于己七分于敵七分,公平得很。

  七步外于己七分險,七步內于敵七分險,敢使這刁詭外三門兵械的向來有些稀罕,沒有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魄力誰有膽子握這狀元筆?

  “判爾。”

  鐘馗怒目圓睜,撤指去點女人眉心,指肚顯出一抹黝黑筆尖,朱紅官衣獵獵作響與那審鬼的陸判一般無二。

  女人從來都是不要命的架勢,在枯山如此,現在仍舊如此。并不去躲,只是將劍往前遞出,最不缺那一命換一命的魄力。

  鐘馗也不缺,所以兩人皆是得手。

  要不怎么說江湖武夫為入三清擠破了腦袋,不止是為了奪那一口天地氣運,更看重的是金戈不進的體魄。除了佛儒道三門圣人汲一口氣運便可神游太虛,以力證道的武夫當真爭到了那一口氣運,哪個不是金剛不壞的體魄?

  若真得了造化,一拳下去,能砸碎不少愛出竅神游的圣人氣魄,幾百年來,被如此生生錘死的所謂圣人可不在少數。論望氣算運比不過他們,可要真打起來,幾個摞一塊也不夠以力證道的武夫一拳錘的。

  只是那造化終究是難得的,女人不過天機體魄,并非金剛不壞,眉心照樣被點出個窟窿,深可及骨卻尚不致命。

  判官筆在手心轉了個圈重新攏入袖中,鐘馗覺得有些可惜,那一筆本該刺入腦髓的。

  藝術品不該有瑕疵,有了瑕疵就不叫藝術品了,是殘次品。只有挑剔的收藏家才能做出完美的藝術品,殘次品并沒有收藏的價值。

  鐘馗殺人從來都只一筆,點入眉心刺穿腦髓,便留下具漂亮作品。沒有拖泥帶水的第二筆,那會破壞美感,多一個疤多一條痕都算不上藝術品,配不上雅觀二字。

  所以那油花臉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曉得打不過還硬要去上不是聰明人的做法,女人也不再是那沒腦子的野獸,拔出劍往后退去。

  蘇斂笑道:“原來你也曉得怕啊。”

  向來聾啞模樣的女人望他一眼,竟認真點了點頭。

  小丫頭有些傻眼,打個架把腦袋倒打靈光了實在是教人匪夷所思,不過想到自己沒臨陣脫逃怎么也算是講義氣了,理應要她曉得,于是挺胸嚴肅道:“我剛剛可陪你看戲了。”

  再不是癡傻模樣的女人朝丫頭露齒一笑,如春風拂面,手里攥著那流光溢彩枯山劍,瞧著還真有幾分女劍仙風采。

  小丫頭反倒有些苦惱了,瞧模樣女人是真變聰明了,可再不能像從前那般罵不還口的說教她,總是被人說教的小丫頭心里突然覺得失落落的。

  蘇斂朝女人伸出一只手:“借劍一用。”

  枯山劍是劍奴的命,人在劍在是路人皆知的規矩,張口與人借命一用可謂相當的放肆了。

  女人卻很大方,輕輕將劍交與蘇斂,一如未開竅之前那般乖巧。

  都說枯山劍甲江南,比起老頭子吝吝嗇嗇為了打發蘇斂從來只肯拿出的二甲子冢中劍比起來,顯然要趁手不少。

  劍有兩面,皆是流光四溢,光潔如水,光握著都教人覺得自己有股子劍仙氣概。要不怎么說兩面劍的精髓枯山劍獨占八斗,四面八面皆易造,唯獨兩面最難磨,實在是好手藝。

  “真是把好劍,快趕上沈流心那桿槍了。”蘇斂翻來覆去把玩一番,然后朝女人笑了笑:“送我如何?”

  女人望著他沒說話,只是輕輕點頭。

  蘇斂一愣,擺了擺手無奈道:“玩笑話可莫當真了。糙人糙命,還是劍冢里那堆破銅爛鐵適合我,這般金貴的劍瞧著好看用起來反倒教人束手束腳不自在,也就藍羨子那家伙瞧得上眼。”

  小丫頭卻挺喜歡的,探頭探腦小聲問道:“師傅不要那給我唄,我以后就拿它練劍啦,一準能當個女劍仙。”

  對蘇斂言聽計從的女人這回沒同意,笑著搖頭拒絕了。

  蘇斂平靜道:“你若真想做那女劍仙,甭說一柄枯山劍,劍冢里那柄快四甲子的絕劍老頭子都舍得拿出來給你把玩,他于師傅小氣對你可是大方得很。”

  小丫頭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哩,那劍又大又重一點都不好看。”

  油花臉遠遠站著,不再唱戲只是雙手攏袖望著這邊,蘇斂掂了掂枯山劍走過去,臉上帶笑:“判官真是好耐心。”

  油花臉并不否認,輕輕點頭道:“好的作品不該有瑕疵,我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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