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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甲子大風流

  鋒州云出不是最大的一個郡,名氣卻是當之不二,其中半數靠得云出民風剽悍口舌功夫一流,另外一半則是近水樓臺蘇家劍冢所帶出來的名聲,約莫著整個鋒州乃至放眼江湖,敢不把蘇家劍冢放在眼里的也唯有這些云出人了。

  好比自家的閨女,外人看來再怎么水靈嬌俏,關起門來照樣還是那個毛沒長齊的黃毛丫頭。

  王二嫂在山下開了個茶莊,照理說占盡了地利人和,往往來來上山拜師學藝的甭管入不入得了劍冢,多少都會在這叫上壺茶,跟那徐娘半老的豐腴婦人打聽些劍冢規矩,上了山也好懂些事不是?況且便是入不得劍冢,多望上幾眼那熟如蜜桃的婦人總歸是件賞心悅目的事。

  只是那女人身姿火爆脾性更火爆,偷偷瞥上幾眼還好說,若被逮個現行往往是要以妻娘當先族譜祭天,將人上下八代罵上個通透才肯罷休。

  當然,來云出的不全是為了入劍冢拜師學劍,也有自恃本事不小想踩著那劍魁揚名江湖的,這些人聚在一起談論的多半就是那蘇斂如何如何沽名釣譽,所謂的一劍斷山有幾兩水分。王二嫂最樂意聽這個,興致來了甚至親自沏壺好茶送去坐下旁聽,便連落在飽滿圓臀上的些火熱目光也懶得計較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沾著蘇家劍冢的光茶莊生意才火爆起來的豐滿婦人卻不念好,江湖游俠兒心心念念的練劍圣地在她眼里連個屁都不是,偶有劍冢弟子下山路過想要討杯茶喝,哪回不是被她拎著掃帚攆出去的?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要不是那狗屁劍魁會耍些斷山的威風,王二順也不至于拎不清自己斤兩哭著鬧著要學劍,這搔首弄姿的劍魁就跟青樓里勾引男人的妖艷賤貨沒兩樣,誤人子弟,實在該打。

  王二嫂男人死的早,一個人辛辛苦苦把王二順拉扯大挺不容易,就指望著兒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她這寡婦臉上好賴也有些光。

  王二順倒也爭氣,沒少被夫子夸有悟性將來搏個舉人板上釘釘,王二嫂大字不識一個,但既然是夫子都開口了,讀書人說話那還不是一口唾沫一個釘?她自然相當相信,逢年過節可沒少給那老頭送些好酒。

  眼瞅著好日子快熬到了,那蘇家劍魁來了一手劍開山岳,王二順便連書也不念了,死活要去蘇家劍冢練劍,王二嫂拗不過,帶他來了之后哪知劍冢那老頭只看了一眼就擺手說根骨欠奉不收。王二順沒什么長處,就一個死皮賴臉勉強算優點,入不了劍冢打死也不肯走,王二嫂無奈只得在山下開了個小茶莊。

  陰差陽錯生意反倒紅紅火火,茶水好,茶娘更好,來往的都樂意在這坐上一坐,運氣好些還能聽到那豐腴婦人擼起袖管噴著唾沫星子,與癡迷劍魁的年輕游俠兒們吵得臉紅脖子粗,那對波瀾便顫顫巍巍顛倒眾生,風景獨好。

  其中最為首當其沖的便是她那棄書練劍的兒子,所以在王二嫂看來,這個茶莊賺不賺銀子倒無所謂,純粹就是為了惡心蘇家劍冢。

  王二順抱著長嘴壺來回穿梭,手一抬一點熱水便毫厘不差的落入茶客杯中,且不論這功夫如何,至少賞心悅目倒是真的,再加上腰間挎的那柄三尺青鋒,倒也有些小風采,引得周圍一些俠女目光流連。

  也有嫉妒的,便撇了撇嘴酸道:“花里胡哨的架子功夫,配把劍還真當自己是劍客了?能不能抗我一拳都難說。”

  這種吃不著葡萄的游俠兒不在少數,縱是腰間長劍比不得王二順那柄質地好,手上活計沒人家麻溜也絲毫不影響他們大放厥詞,真要拉出去遛遛,大抵也就是騾子的水準。

  王二順卻只管添茶倒水,速度極快,每日四壺熱茶的活計,早些干完也好早些去練劍,那些俠女望穿秋水他卻只惦記著練劍。

  一茶客端起杯子輕抿一口,本就所剩不多的茶水隱隱見底,王二順眼睛一亮,抬手點壺一氣呵成,一注熱水化作銀線落入杯中,頓時茶滿八分,毫厘不差。那人手中茶杯穩穩當當,卻沒再喝,輕輕放下后掏出碎銀置于桌上起身離去,如他來時,無聲無息。

  茶莊不似酒肆推杯換盞熱鬧不凡,大多時候很安靜,急性子往往是喝不來茶的,但像茶客這般安靜的卻不多,王二順不由多望了幾眼。

  刀,他看得真切,那人側腰懸了柄刀,被白色布絮包裹著,并不是樸刀砍刀那種寬刃刀,倒像是把橫刀。

  用刀的人不常見,使橫刀的人更不常見,倘若放在百年前,沒有李隸奴沒有南齊劍門,在那個硝煙戰場的年代,誰不以一刀破萬騎為大風流?

  南齊有人,持橫刀斬萬騎。昔日漠北金戈鐵騎何等勢不可擋,敢入中原半步?百年風采,他獨占一甲子。

  只是江湖浪打浪,最不缺的就是水花,不說一劍縱橫千百里的李隸奴,便是劍氣斷江六百丈的南齊劍門四劍,哪個不是蓄滿了力大江入海的巨浪?可風流總歸是要被雨打風吹去,百年前世人只知刀是大風流,百年后卻認劍為真風采,起起伏伏,江湖便總是這樣,一樹黃去一樹青,始終能看得那么一點綠。

  “唉,早知道練刀好了。”想到南齊那人,王二順嘆了口氣,突然覺得練刀也挺不錯的,不過看了看腰間三尺鋒卻又搖頭道:“算了,還是練劍好。”

  揚名江湖總是要付些代價的,剛出爐的劍,你知道用的是好鐵煉的是好火劍也趁手,可旁人不知,那這劍便賣不出去,賣不出的劍就是廢鐵,毫無意義。行走江湖噱頭很重要,倘若這把劍砍斷了八百兵譜第六的農阿劍那就是絕劍,能不能頂上新的第六且不說,但絕計不愁賣了。

  這座江湖沒有什么比踩著前輩腦袋名聲來得更快了,劍如此,人也一樣。

  練劍的人很多,想要蘇斂腦袋的人也不少,出門在外才知江湖險惡,小姑娘有些后悔自己不練劍了。雖說師傅一劍在手護她周全云淡風輕,但那刀劍耳邊過的滋味并不好受,可偷偷看了看蘇斂手心縱橫交錯的劍痕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看書好,像個大家閨秀將來才好嫁人。

  她那點小心思哪里瞞得過人,蘇斂笑了笑:“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哪能所有女子都去學繡花,總得有能肩扛手提的吧,好的夫君舍不得讓你手上有繭子,可好的娘子又哪個手上沒繭子?”

  “老頭子自己都窮得叮當響,把你送進那些衣食無憂大戶人家的嫁妝他可掏不起,況且門不當戶不對的,真去了人家家里你做大做小都不好說。喜歡你的,就是滿臉麻子也喜歡你,不喜歡你的,便是十指無沾陽春水也照樣瞧你不上。”

  小丫頭不服氣道:“可是洛姐姐就有人喜歡,就是因為她有學問才會有那么多人喜歡的。”

  蘇斂揉了揉她腦袋:“喜歡洛子書的人那么多,你可曾見她正眼瞧過哪個?便是全天下人都喜歡她,沒一個自己喜歡的又有什么用,況且像她這種女人終究是少的,你要能念書念成她那樣,就該當我師傅了。”

  姑娘眼睛一亮似有意動,蘇斂當即一個腦瓜崩彈了過去,小丫頭捂著腦袋翻了個白眼,見那劍奴蹲在不遠處歪著腦袋安安靜靜的望向這邊,氣鼓鼓的前沖一步抬手作了個欲打的手勢,劍奴忙往后竄去。

  一旬行來,本就不充裕的盤纏更顯緊湊,連糖葫蘆都買的少了,小姑娘每日叫苦不迭,一邊念想著劍冢的溫飽不愁一邊又對山下的新鮮喜歡得緊,實在是難為她了。

  又走了一旬,口袋徹底空空,小丫頭餓的前胸貼后背,拽著師傅衣襟無力道:“師傅,餓。”

  蘇斂抖了抖袖口,抖出兩袖清風,無奈攤手道:“餓也沒用,最后幾個銅子都與你買糖葫蘆了,你要有人家那本錢的話興許還能討上幾口熱齋飯。”

  丫頭望了眼后面女人那幾欲撐破的胸襟癟了癟嘴嘀咕一句:“大奶牛。”

  剛下山時的興奮慢慢消磨在了聒噪的五臟廟中,她總算知道江湖上再如何厲害的高手,也同樣會被五文錢難倒,劍術再高,掏不出銅子也照樣會被小二拿著掃帚攆出去。

  “師傅,你之前下山的時候也這么窮嗎?”丫頭拿過酒葫蘆灌了一大口,打了個水嗝又掛回蘇斂腰上。

  蘇斂笑了笑想起一人,記得當初剛下山時不知柴米油鹽貴幾日便將銀子揮霍一空,也潦倒過一段時日,好在認識了個少爺,出手那叫一個闊綽,興致所起敢千金買一笑,興之所至敢萬兩購一命,有日食萬錢的家底,見蘇斂耍了一手飛劍后便死皮賴臉的纏了上來,也不為學真功夫,就為了那招花里胡哨的本事,拖那家伙的福也著實過了段闊氣日子。

  再貴的酒只管喝,再貴的菜只管點,只要亮一手飛劍自然有人付賬,委實是段神仙日子,那少爺當真是個有趣的人。

  當然,那家伙也覺得蘇斂有趣,常常摟過他的肩膀道:“天下高手那么多,覺得老李銀子俗氣的占八九,大抵不過是愛惜羽毛唯恐沾染了黃白之物便少了些仙風道骨的味道,沽名釣譽罷了。要我說沒有銀子去哪喝酒吃肉,兜里比臉上干凈便是逛窯子都教人看不起,難不成嫖完丟本秘籍或者耍上一通拳腳說自己是江湖第幾高手?看人窯姐兒不大嘴巴子抽你,不像你,雖然勉強算個高手但給錢就要,是個實在人,對咱老李胃口,當賞二十貫。”

  這么些年過去了,也不知那家伙把家業敗完了沒有,蘇斂笑著搖頭:“真是個敗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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