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群從鄰近地區翻越過來的,想要趁著天氣轉暖穿過山路,然后在大城市實現人生夢想的可憐人罷。
結果卻在山里遇到了這個季節平常相當罕見的特大暴雪。
從這個時間,這個節骨眼,這樣的地理位置來推斷,上述的內容應該是對于目前這個情況最合理的解釋了。
類似的事情幾乎每年都在發生:
因為地里的莊稼歉收,在熬過了整個寒冷的冬天之后,吃盡了家中所有的糧食,在新的播種季節來臨之前不得不想辦法另謀生路的農夫;和經常來村子里的游商有些交情,聽到城市生活的繁華后,單純對大、美、好三個字存在憧憬,不愿意將眼光一直局限在貧瘠家鄉的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以及因為種種原因,已經無法在原本聚居地繼續待下去的人…
無論他們在出發之前對未來的人生存在怎樣的期待,在遭遇了冰冷現實的洗禮以后,剩下充斥的就只有等量的、對于這一條充滿冰雪以及荊棘之路的詛咒罷!
可愈是這樣子,他們就愈不愿意放棄!
人類就是這樣子脆弱但又充滿韌性的生物。
在遭遇了巨大苦難以后,沒有崩潰的人注定會變得更加的成熟以及堅強。
特別是在像這樣靠近旅途終點的時候、在那象征嶄新人生以及一切美好事物的大門就近在咫尺的時候,沒有人會倒下的,哪怕燃盡靈魂中最后一絲養分也不會有人輕易倒下的!守墓人這樣堅信著,他抬起手又一次在自己的胸口筆畫了一個倒三角形,并在口中默默念叨:“愿火神保佑你們!”
在為生者祈福的同時,這亦是對可能存在的死者的緬懷。
眼前的這支遇難者幾乎可以確認全員獲救,在不計算后續感染的情況,可沒有保證他們會是眼下不幸于山中遭遇暴風雪的唯一一批,沒有能夠保證那些在陰濕凍土深處徘徊的冰凍僵尸之中不會在今天之后多出那么一兩張全新的臉孔。
至少神明沒有讓這個世界變得足夠美好。
“哦~!我的火神啊!”
于黑山城南部外層哀慟之墻側,清晨巡值的中年守衛是最先發現異常的那一個,他的下巴上掛著一簇如同冷杉般細密的大胡子,特點是一雙灰洞洞的小眼睛以及一看就能讓人聯想到渾厚嗓音的寬闊胸腔。
他身上穿著一套巴爾斯時代式軍裝制服,大衣的面料整體以灰藍為底色,里面鼓鼓囊囊的明顯填充了高原棉或者毛皮一類保暖的物事。
隨著魔法文明的崛起以及冷兵器時代的陷落,越來越多的軍隊開始將繁瑣的鏈甲、鐵桶形狀的頭盔從制式軍裝之中排除了出去。
在遭遇游擊戰的情況下前者可能還更有用些,可一旦轉為陣地戰,在敵方法師團以及各種大口徑火炮的輪番轟炸下,加厚的金屬板并不比棉花來的讓人更有安全感,甚至因為機動力不足的問題,更容易成為某些重型火力眷顧的對象。
特別是在極寒或者極熱的條件下,裝備前者遠遠沒有穿著后者來的舒適。
一般來說,地區守衛除了常規的幾套制服外,還會被分派到一套覆蓋全身的鐵質鱗甲,盡管除非遇到需要武裝到牙齒的緊急情況,大部分時間都會被丟在箱子里吃灰就是了。
鐺鐺鐺~!
隨著大胡子的守衛拉響了門崗的警戒鈴鐺,七八個和他一樣穿著灰藍色守衛制服的男人從門的后面蜂擁而出,在扶正了有些遮蔽視線的帽檐之后,他們第一時間便發現了從遠處白茫茫地平線盡頭艱難挪動過來的那排小黑點。
之后便又是一片驚呼火神保佑的聲音…
原本以族落形式聚居在大陸北部的帕米爾人,是并沒有固定的信仰的,或者說他們崇尚的就是自己的先祖,喜好狩獵,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相對原始的生活。
后來隨著南方多民族的涌入,才將各式各樣的信仰給攜帶了過來。
其中技藝精湛的工匠、從事鋼鐵冶煉行業的勞工多以信仰火神為主,然后隨著黑山城產業的重頭轉移到礦物出口上來,火神與火之神殿的信仰者便以壓倒性的優勢將其他教派的教徒給擠到了角落里去。
“快,快去燒熱水…別忘了把備用的毯子給拿出來!”
在發現了從冰雪覆蓋的山道上逃出生天的遇難者后,外墻巡邏隊中的臨時負責人便立馬下意識以一個冷靜的聲音大聲指揮了起來。
他的聲音還沒有落下,守衛之中便分出了一半的人手,朝著門后崗哨的方向跑去,另外的一半則飛奔向遇難者的方向,目標是搬運其中的老人、孩子、或者因為生病受傷而陷入虛弱狀態的患者。
出于職業性質的因素,地區守衛很容易給人留下一種欺軟怕硬的印象。
實際上在正式成為地區守衛之前,他們大多都是一些在附近村子里負責巡邏工作的年輕人,因為表現優異,得到了村長或者其他長老的推薦名額,才有進入大城市接受訓練并考核轉正的機會。
在遇到真正需要幫助人的時候,他們從來不會吝惜伸出援手。
大約在十分鐘不到的時間內,所有的遇難者便都被轉移到了位于門崗內部,位于堡壘胸墻內側的地下室中。
由于凍傷的肌膚直接接觸熱水很容易導致大面積的血管破裂,遇難者們首先被安排三兩成群地圍坐在篝火旁,包裹著毛毯,來回忙碌的守衛們將煮至爛糊狀的燕麥粥以及干面包遞了上來——
這顯然不會很好吃,卻能夠提供人體活動所需的基本能量,同時也是熱量!
吱呀~!
從脖子后面吹來了一陣冷風、讓某個剛剛從內殿深處走出來的守衛情不自禁望向了身后的方向,只見青苔密布的臺階上,那扇通往戶外的鑄鐵木門微微搖曳了一下。
剛才有人偷偷摸出去了?
他掃視了一眼四周,發現整個大廳內沒有任何異常后,便下意識忽略了這件事情,將主要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近在外墻的其他工作上。
黑山城外墻,城樓之上。
灰蒙蒙的天空依然壓得很低,緊密粘稠如同牛奶混合墨汁顏色的烏云,由上之下散發著一股濃厚的窒息感,雪依舊沒有停,只是比起剛才又小了許多。
這一朵朵穿著白色冰晶長裙的小精靈隨著微風飄然起舞,看起來是那樣的無害,卻隱藏著誰都無法忽視的驚人破壞力。
一只被紅色手套包裹的右手輕輕抬起,揀了一片雪花融入掌中。
她回憶起了曾在書里看到的發生大陸南方的一場大雪災:
好幾個城鎮因為冰封起來的積雪而與外界完全失去了聯系,道路被堵塞,能夠想到的所有交通方式全部陷入了癱瘓的狀態,隨之到來的食物以及醫療用品的短缺、無疑又讓的事態的惡化程度上升了好幾個等級。
最后根據記錄,直到外來的營救隊設法破開冰層以后,直接間接因為寒冷、饑餓、混亂導致的死亡的人數就達到了三千人左右,并且這個數字隨著后續種種搶救措施來的不夠措施來的不夠及時又上升了近足足三成。
這是一個沒有人愿意去記住的絕望數字。
但必需有人將其當做一種警示永遠銘記下來。
如果將這個事件放大其中又會分裂裂出許許多多的小事來:譬如某些二三線小城鎮交通的落后;譬如碼頭對勞工的壓迫,這些工人平時就存不下錢來,失去工作就有可能讓全家跟自己一起挨餓;哪怕是工廠里某些周薪稍微高一點的技術工人好了,一場突然其來的大病就有可能讓他們傾家蕩產,毀掉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
雪災沒有直接殺死任何人,只是將原本就存在的一些苦難放大了而已。
這一樁樁、一件件不是親身經歷的人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所以必需有人將其記錄下來,編纂成冊,擺在那些負責制定法案的王宮貴族面前——這就是身為一個記錄官的職責所在。
如果非要說人類從歷史中學到了一些什么的話,那么無疑就是…人類從來都沒有從自己的歷史之中學到過一些什么。
來自格蘭多爾地區的實習記錄官——羅潔塔,如是有些自嘲地心想道。
而女孩兒所不知道的是,她和她眼中的風景,同時也成為在場其他人眼中、另一道全新的風景線。
身穿著包裹全身的、軍隊制式銀白色浮雕鎧甲的年輕男人,就這樣站在距離少女身側幾步遠的地方默默注視著她。
男人的五官本身并沒有什么特別突出的地方,真正給人印象深刻的卻是他從腳指頭、一直在筆挺的頭發絲中都洋溢出來的濃厚的自信感:有大面積覆蓋的渾身甲在軍隊中可不是能夠輕易獲得的,這是他對自己身份的自信;即便在大冬天也有穿著鎧甲在戶外活動的魄力,這是他對自己實力的自信;同時集聚上述兩點卻依然有一張年輕的臉孔,這是他對自己前途的自信。
可哪怕擁有如此龐大的自信感,他卻依舊沒有勇氣朝著女孩兒更加靠近一些。
——只因對方看起來實在是太過于耀眼了!
她有著一張符合典型高地民族審美的長相:出眾的五官,白皙小巧的鼻梁有些偏高,上面是一雙湖藍色的大眼睛,一頭柔美的金色秀發隨風飄起,緊咬著櫻唇在突出少女柔美的同時、似乎又帶了那么一絲絲小小的倔強。
原本男人印象中的千金小姐應該是那種穿著蓬松蛋糕裙、要么就是有夸張的裙撐以及各種累贅花邊,走路像鴨子一樣,說一句話就要帶三個問候語的某種夢幻而又不真實的東西…
而她只披著一襲紅色的披肩、一件與披肩顏色相配的束腰外套,裙子的長度剛剛好包裹住膝蓋的上方,腳下一雙修長的皮靴可以把地磚踩地咚咚作響,最后再在頭上加上一定小頂絲綢禮帽。
——同時將只屬于少女活潑以及知性的兩面詮釋的淋漓盡致。
并如同一朵在冰雪世界中綻放的太陽花一樣。
然后男人才想到…
國王不就之前才宣布的詔令:
因為大變革的到來,各種專業方面人才的缺失,國家不得不開始允許女性從事醫生、律師、包括政府相關等等原本僅限男性從事的職業。
這個時代確實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