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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獨行(二)

  呂成蘭伸手拿起那對峨眉刺,看了看,又放回到桌上,抬頭對呂成君說道:“這對峨眉刺,是素色堂張堂主的兵刃…是嗎?”她說話有些猶豫,好像并不太認識這柄武器一般。

  “你少給我裝糊涂。”呂成君說道,“江州釣磯山發生的事,你早就接到消息了吧。”

  呂成蘭輕嘆一聲,說道:“哎,是啊,我知道那里的事,有人已經向我報告了,”她一邊說著,鼻子一酸,眼角似乎要流出淚來了,“我也沒想到蓮兒會死在那里,更沒想到歐陽老爺子的護衛莫廣會死在那里。蓮兒她是咱們叔父家的人,托付到水塢里,我卻沒保護好她,還以為她派到你那里不會出事…”

  她神情有些悲傷,但呂成君根本不吃她這套,呂成君早就明白,他這個姐姐演技實在太好,這番表情呂成蘭隨時隨地都做得出來,呂成君干脆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在姐姐身邊,說道:“行了,得了吧,張堂主在我船上說了那么多話,我才不相信他會是下殺手的人,這些事你若是不告訴我理由,難保我不會壞你的事。”

  但呂成蘭仍是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呂成君視線看去,自己姐姐好像確實掉淚了一般,眼圈泛紅,若不是他太了解呂成蘭,說不定他就真的相信了,呂成蘭哽咽著說道:“我哪里能有什么安排,蓮兒你也早就認識了,她進我們水塢以來,一直忠心耿耿,”她緩了緩,似乎是要平復一下心情才能繼續說,“這么好的姑娘,還是咱們本家的人,你怎么能這么無情,就這么不相信她?”

  呂成君站起身來,看到剛才帶他進來的丫鬟還在廳內,一揮手,說道:“你先出去,我們要談重要的事。”

  那丫鬟嘴里應著,說道:“是,奴婢這就出去。”腳下卻紋絲不動,只是看看呂成蘭,她雖不敢違逆少爺的意思,但塢主還在,命令還是要聽塢主的。

  呂成蘭看呂成君態度堅決,又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放下手帕,說道:“你出去吧,我們姐弟要說些家事。”

  丫鬟聽話得退了出去,大門一關,呂成君看著自己姐姐,說道:“怎么,這里面的事不該讓我知道嗎?”

  呂成蘭神情也有了些許變化,她冷著臉說道:“你做你朝中的事就行,水塢的事,是我管的事,當年爹爹約定過,你進了朝中,就不要再過問任何江湖上的事,你為何不聽?”

  呂成君也占著理,說道:“朝廷要整治地方門派,朝廷江湖,哪有什么界限,當年老頭子為什么定這個規矩,難道你不清楚嗎?!”

  呂成蘭說道:“這個規矩是當著天子的面定的,為的便是讓天子放心咱們家不會做得一家獨大,把權弄勢,攜江湖以自重,不就是這個原因嗎?”

  呂成君說道:“是啊,不過是這么個原因,現在江州的事情鬧得這么大,我若是不管,天子就不會懷疑我們亂做事嗎?更何況眼下的朝廷是魏相為首的朝廷,我是他的手下,他派我來,難道他不明白這里面的奧妙嗎?”

  呂成蘭示意他坐下,自己提起筆來,繼續寫起一樣東西,邊寫邊說道:“算了吧,這件事就是這么個結果,你問再多也是如此,哪些事該告訴你,哪些事不該告訴你,我心里有數,你只要知道我做得都是為了水塢好就是了。”

  呂成君抿著嘴唇,問道:“算了?”他咬起嘴唇,顯得很是兇惡,說道,“這件事怎么可能就這么算了。莫廣一死,王爺怎么想?歐陽公怎么想?魏相怎么想?天子怎么想?你說算了,我怎么辦?”

  呂成蘭抬起眼皮,看著自己弟弟,問道:“你打算怎么辦?”

  呂成君說道:“怎么辦?我讓將軍府的莊瑞晚些回長安,讓三州的太守暫且不要上報,把事情推給我,我來找你問清楚情況,你現在什么都不打算說,我還能怎么上報?”

  呂成蘭點點頭,又低下頭去繼續寫,邊寫邊說道:“你打算照實匯報,最后的確如棠兒所見,張堂主殺死了蓮兒和莫廣,對吧,峨眉刺你都帶來了,怎么匯報,你還要問我嗎?”

  呂成君皺著眉頭,湊近呂成蘭問道:“你是這個打算嗎?你說的這個結果就是你打算達成的事?”

  呂成蘭頭也不抬,繼續寫著,嘴里說道:“我可沒想到蓮兒會死,不過既然現在已經是這么回事了,你還能編一段假話不成?”

  呂成君實在忍不住了,站起來走近書案,沒管呂成蘭在寫什么,將呂成蘭筆下的紙張一把奪過,拿在手里一看,居然不是什么書信,只是一段字帖,他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在干什么?”

  呂成蘭也不在乎他的無禮,反而問道:“怎么樣,我臨摹的像嗎?”

  呂成君又看了一眼字帖,筆跡他并不認識,但卻不是呂成蘭的筆跡,他問道:“這是誰的字帖?”

  呂成蘭說道:“蘇州太守的筆跡,像不像?”

  呂成君放下字帖,問道:“這是你學會的第幾種筆跡了?”

  呂成蘭放下筆,站起身來,緩緩走向一旁的窗子,說道:“人在水塢,沒法走動,總要有些事情消磨時日,不值一提。”

  呂成君走近自己姐姐,問道:“你知道莫廣是什么身份的人吧。”

  “他是天子派給歐陽老爺子的,老爺子要歸隱,總得有個人陪著,不說是監視,至少要顯示一下天子是在乎老爺子的,不會影響老爺子做事,但會讓別人知道老爺子身邊有天子的人,讓別人不至于有其他想法。”呂成蘭說的非常明白了。

  “你既然知道這件事,那你也就應該知道,若是沒了莫廣,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他又走近一步,在呂成蘭耳邊說道,“他是我們這邊的人,而且明明白白是我們這邊的人,甚至連待賢坊的人都不是,你真的想過這件事的后果嗎?”

  呂成蘭肩膀自然地一松,好像卸了一股勁一樣,轉過身來,兩手抓著呂成君的肩膀,說道:“我的好弟弟啊,有些事情,你看不到反而是好事,我可以再告訴你一遍,莫廣和蓮兒的死,都是我沒想到的,你若不信就算了,不過有一件事我還是可以肯定的。”

  呂成君沒有像以往那樣,甩開姐姐說教自己時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而是滿臉詫異的問道:“你沒料到?你能肯定的是什么事?”

  呂成蘭只是笑笑,這一笑讓呂成君也有點分辨不出,自己姐姐究竟是真笑還是假笑,她說道:“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事情仍然沒有脫離掌控,還在按計劃進行之中。”

  “掌控?誰在掌控?”呂成君問道。

  呂成蘭一言不發,放開呂成君,回到座位之上,又再次提起了筆,呂成君走近兩步,又問道:“這件事不說也就罷了,有一件事你要告訴我,北都城那邊,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和水塢有關系?”

  呂成蘭提筆繼續臨摹,輕聲說道:“時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你若是想提前認識,我也可以給你安排一下,耿天是死是活其實無妨,他們不會在意這件事的。”

  秦嶺山中。

  山寨外,一伙人馬正迅速接近山寨,魯仲武立在高處,眼看來者不善,便立刻叫人去通知安德玄,雖然這是個擺脫安德玄的好時候,但他暫時還沒搞清楚,這個武功嚇人的老頭對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態度,所以和眼前這些刀劍出鞘的人比起來,還是把安德玄叫過來比較好,說不定還能撐個腰。

  山寨之外也有一個翠煙閣布置的哨衛,魯仲武走到那人身旁,問道:“下面那些人,不是你們的人吧。”

  那人看看魯仲武,說道:“不是,那些人是官兵。”

  魯仲武自己沒看出來,被這個人一提醒,便又仔細觀察了一下下面的人,果然,這次再看,來者兵器步調一致,紀律森嚴,的確不像是江湖門派,加之零頭那人雖然身著布衣,但氣質中帶著一種收斂起來的傲慢,的確像是官府的人。

  他不愿承認自己需要別人提醒,于是說道:“嗯,和我想得一樣,是官兵,官兵來了,咱們差不多該走了。”說罷,轉身便快步返回山寨,要組織自己的人手立刻撤走。

  翠煙閣那人很疑惑地看著魯仲武走開,心想這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何如此膽怯,這里本就是黑嶺幫的山寨,有官軍到來,不想著退敵,怎么就要逃跑?

  他并不知道,早在魯仲武掌控黑嶺幫之前,他便是以讓出多座山寨為條件,才達成了讓官軍退兵的協議,這個山寨是當初答應讓給官軍的山寨,今日在這里碰上了官兵,那自然不要與官軍沖突最好。

  當然了,魯仲武急匆匆地要走,不光是這個原因,這里屯放著這么多軍糧,一看便是重要的地方,魯仲武自己雖然靠著和官兵的關系控制了黑嶺幫,但他自己并不想多惹事生非,他有野心,但還沒到想要插手軍糧事務的那種程度,能在這里囤積如此多的軍糧,那可不是件小事,若是他牽扯進去,惹到了哪個不該惹的大人物,那他的野心可就全完了。

  魯仲武回到山寨之中,立刻下令,所有黑嶺幫的人,馬上從山寨后面翻山離開,不得拖拉,官軍已經快到山寨門口了,時間分秒必爭,不得有誤。

  跟著來到這里的黑嶺幫人眾,大多是當初背叛了其他長老,死心塌地跟著魯仲武的死忠,雖說這兩天自己幫主有點丟人,但對方那可是二十年前名動江湖的大人物,今天還活著的傳奇俠士,敗在自己前輩手里,那可一點都不丟人。于是聽了魯仲武的命令,立刻便行動起來,開始打算自山寨后翻山逃走。

  魯仲武一邊安排人撤走,一邊左顧右盼,希望能避開安德玄,他有點后悔剛才下命令去請安德玄,實在是自己沒考慮清楚,不過安德玄跟那個崔堂主一塊下到了山洞里面,沒個一時半會兒恐怕出不來,自己先跑了再說,日后的事情日后再料理。

  他心里這么想著,自己腳步也避開那個山寨一側的山洞,剛要走,卻隱約聽到后山傳來聲響,似乎是金鐵相擊,打起來了。

  接著便是哭喊聲傳來,一個黑嶺幫的年輕人從后山方向跑來,邊跑邊喊:“后山有埋伏!跑不掉了!后山有埋伏!”

  魯仲武聞言大驚,趕緊上前拉住那年輕人,問道:“后山有什么人?你看清楚了嗎?”

  那年輕人滿臉是血,一看是幫主,嘴里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他說道:“幫主!后山埋伏著弓箭手,誰敢爬山就放箭,四面都有,咱們不能走后山了。”

  魯仲武抬頭看向四周,山寨就在山谷之中,后山陡峭,想要從外向內翻越實在不易,若是有人包圍了此地,那就一定是早有籌劃,想到山寨前來的是官軍,這里恐怕是官軍對別人下的套,只不過自己的黑嶺幫被安德玄逼著鉆了進來。

  正在這么想的時候,另有人自山寨正門趕來,對魯仲武說道:“幫主!前門那隊人馬到了!他們在架設攻城兵器,準備打山寨了!咱們要跟他們打嗎?”

  魯仲武心一橫,想著反正無路可逃了,干脆去前面問個清楚,當下沖到山寨門口,親自走出山寨,問道:“你們是什么人?這是要干什么?”

  對方見有人出來問話,于是為首那個當官的模樣的人策馬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魯仲武,神情頗為微妙,問道:“你又是什么人?這里的人呢?!”

  這句話讓魯仲武簡直懵了,這算是什么?這里名義上是黑嶺幫的山寨,雖說是讓給了官軍,但既然他們來圍攻這里,不管這些人原本是要給誰下套,那便一定是以清剿黑嶺幫的名義來的,怎么還能有這么一問?

  見魯仲武神情疑惑,那當官的也很疑惑,又開口喊道:“你們是從哪里來的?這里原本的那些人呢?你們把他們怎么樣了?”

  此言一出,卻聽山谷之中突然回蕩著一個聲音,那聲音混著內力,直入人心:“哈哈哈哈哈哈,老夫雖然還沒把這里的事全都搞清楚,但你若是這么問,那老夫差不多就明白了。”

  寨門外的官軍聽了,紛紛四處查看,魯仲武倒是知道,這聲音就是安德玄,回頭看去,卻見安德玄自山寨中緩緩而出,來到門前,對外面的人馬說道:“你們在這里應該碰到的,是岐州府的府兵才對,老夫說的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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