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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五章 對弈

  “你…”賓達爾翻過身,望見了行禮的巫醫。

  巫醫那滑稽鬼怪的裝扮甚至令他忍俊不禁。

  “你就是赫洛姆推薦的醫生?”

  可以聽得出來賓達爾此時的聲音依然相當虛弱。

  勞徹爾摘下面具,再次向賓達爾鞠躬,“是的,陛下,我名為勞徹爾,我想我能治愈您的病。”

  賓達爾輕蔑地哼了一聲,緩緩爬起身來,坐在床頭。

  “前前后后有十二名御醫和所謂洛凡‘名醫’來過…他們都說我不過是受了打擊而虛弱,沒有誰能提供真正有效的治療手段。”賓達爾用微微沙啞的聲音說道。

  勞徹爾取了一旁茶幾上的水壺和水杯,倒了一杯水給賓達爾遞去,賓達爾取了后,一飲而盡。

  勞徹爾拉了椅子坐到床邊,將法杖平放在膝上,看起來沒有施法的意圖。

  他微笑地看著賓達爾憔悴得消瘦的臉龐說道:

  “您的病根不在現世,而在彼岸;不在生活的軀體,而在夜空的靈魂;不在于人,而在于大千世界。”

  “你可知欺瞞國王的后果?”賓達爾皺著眉,有些慍怒。

  “為什么這么說,我至尊的陛下?我認為我已經指出了您的病因。”

  “那么請你告訴我,巫師,我誤判了什么,誰是敵,誰是友?

  “我建立洛凡王國已經十年時間,我擊敗了舊王與舊貴族,擊退了鄰國兇猛的入侵,擊潰了始終蠢蠢欲動的叛黨,使邪教徒遭致覆滅;

  “我與王后愛民如子,人人都稱頌我為賢明與正義之王,人人都相信王后的話語;

  “我的手下有猛將賢臣以及待遇優厚的御法師,這個王國被治理得井井有條,人人安居樂業。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我還要遭受這樣的災難?!咳!——”

  賓達爾愈說愈是憤慨,乃至于最后咳嗽連連。

  勞徹爾起身再次為賓達爾倒了一杯水,賓達爾接過之后只是抿了一口,不愿再喝。

  “您是受著巡夜女神指引之人。”勞徹爾保持著淺淺的微笑。

  只聽了這一句話,賓達爾無神的雙眼抬了起來,勞徹爾在國王的眼中看到了些許興致。

  他繼續說道:“您對我的提問,來自于神明的啟示,對吧?”

  “哼。你可總算說點直白的話了。”這一年來,賓達爾的眼神從來沒有這么犀利過。

  “畢竟,我同是受過啟示之人。我這么說,陛下是否恢復了對現世的一些志趣?”

  賓達爾牢牢地盯著勞徹爾的雙眼,他發現這名巫師的眼神澄澈之外,竟帶有些許憂傷。

  或許這人真的能理解自己。

  這么多年來,只有蘇玫能與賓達爾做到知心,蘇玫總能搶在賓達爾的前頭,想到賓達爾應當想到的東西;蘇玫總能在自己煩惱或焦慮之時為自己排憂解難;只要蘇玫在,賓達爾總能一往無前。

  他需要的并不是什么靈丹妙藥,他需要的是人。

  勞徹爾也同樣在眼神的交流當中了解到對方投來的少許信任。

  “不知陛下有沒有玩過嘉連王棋?”

  “這是貴族們用來消磨時間的玩意兒。王宮中收藏了不少,但我沒有碰過。”

  “嘉連王棋之中蘊含著深刻的道理,它不是一種令人玩物喪志的游戲,而是一種靈魂交流的手段。若是可以的話,我想請侍官找出棋來,請陛下與我一同對弈,我將耐心地指導陛下。”

  勞徹爾稍稍鞠躬,這是表達請求的意思。

  賓達爾呼了一口氣,“好說。我已經臥床多月,做些活動總是好的。”

  勞徹爾將賓達爾扶起并親自幫助國王更衣,而后將桌椅擺到窗邊,請賓達爾坐下。

  初冬未雪,晌午的日光透過那扇魔力“窗戶”揮灑下來,賓達爾難得地感到很是舒服,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體會過期待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勞徹爾則走出房外,一開門,便見到帕扎曼、衛兵和宮廷總管,他沒有回答他們的提問,只是請宮廷總管找來嘉連王棋,帶到陛下的臥室來。

  “陛下竟然有精神下棋了?”帕扎曼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位巫醫先生可能真有點本事…”

  未等多久,便有侍官端來棋盤棋子,敲開了門,勞徹爾親自接過,關上門后,帶到窗邊的茶幾上放下。

  他打開棋子匣,將棋子一一放在黑白相間的棋盤上,形成了兩軍對壘的局面。

  “陛下您看,棋局是一場沒有刀光劍影的戰爭,對陣的雙方為了爭奪對棋盤的唯一控制權必須廝殺個你死我活。”

  他指了指不同的棋子幫助賓達爾認識。

  “雙方都有國王、王后、首相、法師、騎士、弓兵和步兵,各司其職,國王統御一切,是一方的核心,其余棋子則為國王奔走、廝殺,力圖殺死對方的國王,同時努力避免己方的國王被殺。”

  賓達爾注視著棋盤,又仔細打量了每一只制作得相當精致的棋子,他拿起代表著王后的棋子輕輕撫摸,他可以感受到工匠的用心——盡管這只是個玩偶,卻將王后的優雅姿態展現得淋漓盡致。

  勞徹爾笑了笑,“實際上,王棋大師都是活用法師的高手。最近兩百年來有人開發出了新的戰術,那就利用國王的招降能力壯大己方、削弱敵人。”

  想到陛下尚未入門,談到戰術可能過于深入,勞徹爾決定還是先教賓達爾行棋規則。

  沒用多久,賓達爾便將規則悉數習得。

  “不愧是賢明與正義之王。您的智慧令我折服。”

  賓達爾輕蔑一笑,“現在可以廝殺了嗎?”

  勞徹爾揮出手來,雙方便王棋子布于起始位置之上,旋即開始對弈。

  考慮到賓達爾剛剛入門,勞徹爾有意讓棋,多走“臭棋”,將破綻送給賓達爾,使得賓達爾輕易地拿下一局。

  “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巫師勞徹爾。”賓達爾親自起身,取來另一個水壺,給自己倒了點葡萄酒。

  “陛下是嫌我過分謙讓嗎?”

  賓達爾失望地搖搖頭,“所以說你果然是故意讓棋,這么做是瞧不起洛凡人的國王嗎?”

  “不敢不敢。”勞徹爾趕忙起身,向賓達爾深深鞠躬,“下一局我將會拼盡全力。”

  賓達爾滿意地坐下,雙方再次擺棋對弈。這一局,勞徹爾鋒芒盡顯,手下的首相與騎士神出鬼沒,時時皆如同天兵下凡,尤其是如同蠻牛一般的騎士橫沖直撞,大殺四方。

  這騎士簡直如同邪獸一樣,竟接連殺死了賓達爾的法師與王后,最終弓兵找到空當,將死了賓達爾的國王。

  賓達爾皺眉沉默良久,沒再發現出路,只好認輸。

  “在下僥幸獲勝,多虧陛下相讓。”勞徹爾始終保持著良好的禮節。

  賓達爾將葡萄酒一飲而盡。“這才有意思,勞徹爾。下棋的時候,我感覺你如同擺布著世間的神明,而棋盤中的國王也不過受著神明之手的擺弄。”

  “這便是王棋教會我們的第一個道理。”

  “哦?還有很多個道理?”

  勞徹爾深深點頭。

  “再來。”

  一整個下午,賓達爾都沉迷著在棋盤上揮斥方遒,未覺陽光漸淡。

  隨著對弈的局數增加,勞徹爾漸漸感覺到一些壓力,賓達爾的學習能力很強,總能在下一局就運用上前一局勞徹爾所使用的行棋方式。

  “陛下,不如我們先休息會兒?”

  “你這就累了嗎?”賓達爾以充滿斗志的眼神望向勞徹爾,“已經連續三局我都差點就贏下了,只是出現失誤給你抓到空當。再來一局我定能贏你。”

  “那我只好舍命陪君王了。”

  最后一局對弈,賓達爾的王后東拆西擋,接連化解了勞徹爾的多次攻勢,勞徹爾試圖將這王后解決掉,賓達爾竟寧愿犧牲首相、騎士、法師來兌子。

  最終,賓達爾的王后昂首站在勞徹爾的國王的前方,將其將死。

  “我贏了。”

  這一局賓達爾的行棋思路非常大膽,勞徹爾回想起來覺得確實無懈可擊,反倒是由于自己不再設計陷阱,竟被對方正面擊倒。

  這種戰法,令他想起了另一位真實戰場上的王者,墨恪萊。

  “我餓了。今晚與我一同用餐吧,巫師。這棋我可還沒下夠。”

  勞徹爾見陛下快活的神態,知道向他傳達啟示的時機不再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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