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衛隊和總督親信隊伍會合組成了護送隊,經過多日的奔波,終于在一日的凌晨時分,將蘇玫的尸體與魂不守舍的艾妮卡送到了星花王宮。
邪獸防線西線死去的御法師都已經在總督蒂爾佐的指示下得以收尸。
有不少人面目全非,難以辨認身份;還有人找不見尸體,沒人知道他們是被邪獸徹底吞噬了,還是潛逃了。
莎克希爾已經大清早就等在了王宮。
見車隊到來后,她進入馬車,看見了艾妮卡,蹙起眉。
莎克希爾知道艾妮卡也是這波邪獸攻襲的受害者,與他人的唯一不同之處在于她憑借自己的力量活了下來。
更別說邪獸之所以沒有繼續東進,很可能是因為艾妮卡以一人之力將邪獸悉數消滅,可以說,艾妮卡再一次為王國立下奇功。
她看見艾妮卡仍然昏睡著,滿臉憔悴,很是心疼。
“將艾妮卡大人帶回去,讓她好好休息吧。”她小聲地向侍者吩咐。
而后她走到另一邊,看見了被運載回來的王后殿下。
其身軀已經殘缺不全,但因處理得當,依然保持著死后不久的模樣。
莎克希爾怔怔地看著蘇玫閉上雙眼的安詳神情,無法想象對方在死前遭受了殘忍的殺戮。
蘇玫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迎接著這凄慘的結局,莎克希爾已經沒法了解了。
她只是覺得悲從中來。
直至東邊露出的一縷陽光照射到自己眼角邊的淚水上,她才回過神。
“將蘇玫殿下放進‘升夜靈柩’吧,一切就按我們安排好的來進行。”她帶著少許哭腔向手下吩咐。
看得出來,侍者們都忍耐著悲愴的心情,他們默默地在王宮花園布置著。
“這一刻終歸還是來了…陛下,您必須正視現實。”莎克希爾自言自語著,往寢殿走去。
守護著寢殿的侍衛顯然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他們向莎克希爾輕輕點頭,沒有說話。
很快莎克希爾便走到了賓達爾的臥室,她向守護著房門的侍衛點頭致意,對方也回以點頭之禮,沒有阻攔她打開大門。
“陛下,您醒了嗎?”
縱是炎炎夏日,床上的男人蓋著厚厚的被褥,沒有回應。
莎克希爾發出一聲嘆息,她走到賓達爾的床邊,雖然對方背對著自己,她卻分明能感受到他紊亂的氣息——睡著的人的呼吸會相當平緩規律。
她向侍官打聽過,這些天陛下雖然整日臥床,但并不總是在睡夢當中。
她收好自己的情緒,湊到賓達爾的耳畔,以端莊的語氣溫柔地說:“陛下,去見蘇玫殿下最后一面吧。”
她耐心地等候著。
很快她聽見了對方吸鼻子的聲音。
賓達爾緩緩地挪動身軀,轉過身來,莎克希爾見到這名已至中年的成熟男子淚流滿面。
“節哀順變,賓達爾陛下。”她蹙著眉說道。
聽見她喊自己的名字,賓達爾忽然更加難過,他用力地擠著眼睛,吸著鼻子,被褥中的身體也略微蜷起。
“只有她會這樣喊我…”賓達爾哽咽著,讓莎克希爾幾乎聽不清他在說著什么。
莎克希爾坐到床邊,取出手帕,幫賓達爾擦拭臉上的淚水。
他抓著她的手,卻哭得更厲害了。
就像一個小男孩那樣。
他已經當了十年的國王,在十年前,他不過是一名吊兒郎當的無為青年。當上國王之后,所有的痛苦與煩惱,都只與蘇玫訴說,只有蘇玫能見到他最為脆弱的一面。
莎克希爾覺得,神明降予的啟示與任務會不會實在太過沉重了?
她沒有說什么,只是像母親一樣撫摸他的頭。
“賓達爾陛下,冬天的時候我向您隱瞞了御法師上報的不滿以及西線的嚴酷形勢,以至于此…我自感對不起自己的職…”
“不…不,不,不!”賓達爾不愿讓她再說下去,他搖起頭。“我不能再失去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了…”
嘆息過后,他慢慢撐起自己。
“我更衣之后,就會出來。”
莎克希爾勉為其難地微笑,起身往外面走,叫來侍者為賓達爾更衣,而后耐心地等候著廊道上。
沒過多久,莎克希爾便見到賓達爾穿著最為華麗的王袍出了門,頭上已經戴好了王冠,手里攥著光明權杖。
然而這一身閃亮的穿著也沒法掩飾他臉上的憔悴。他看起來活像一位七八十歲的高齡老人。
他顫顫巍巍地走動,侍官必須扶著他。
“我來吧。”莎克希爾說,而后侍官點頭退開,讓莎克希爾挽著賓達爾。
“陛下,艾妮卡消滅了邪獸,沒讓邪獸進一步向東侵襲。我希望您不要向她問罪…”
賓達爾只是點頭,沒有說話。
來到王宮的前院時,宮廷侍者都已經整齊地列好了隊,聽聞消息的大臣都畢恭畢敬地站在正道上,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悲傷。
從寢殿往前院中央的路上并不遙遠,莎克希爾卻覺得她扶著賓達爾走這一步又一步,如同攀登神明居住的萬丈高山一般艱難。
華麗的靈柩就擺在正中央,四周擺滿了鮮花。蘇玫躺在柔軟的綢緞中,身上披著一張潔凈的白布,人們看不出來她身軀的受損情況。
等賓達爾終于在莎克希爾的幫助下走到了靈柩旁邊時,他看見了此生他最愛的人就在那里。
那個總是能幫他排憂解難、自信滿滿、能夠說服一切人的女人,是她帶著他一路走到這一步,他從來就不敢去想象沒有她的話自己會走上怎樣的命運。
她的靈魂卻早早地去了夜空界。
莎克希爾放開了手臂,賓達爾彎下腰,顫抖著伸出手,撫摸蘇玫那已經粗糙僵硬的臉龐。
蘇玫的身旁擺放著各色鮮花,有郁金香,有水仙花,有風信子。它們繽紛的顏色似奏響著一支樂觀的曲子,就像靈柩中的人兒,從來謹慎小心,卻又始終昂揚堅強。
賓達爾沒有再說話,干澀的雙眸也沒法再流出淚水。
待到他起身的時候,莎克希爾才扶著他坐到靈柩旁邊的椅子上。
接下來,各位王宮大臣陸續前來悼念王后,每個人都為她獻上準備好的鮮花,都稱贊著蘇玫的功績,都安慰國王陛下節哀順變。
兩位公主也穿好了全身黑衣,在侍女的帶領下來到了前院中央。
莎克希爾迎了上去,她要帶著她們來悼念母后。
“所以…媽媽去夜空界了嗎?”總是顯得沒心沒肺的優琪拉也能感受到現場氣氛的沉重,沒有再用活潑的語氣發問。
莎克希爾點點頭。
“媽媽走好,諾玫拉會照顧好自己的。”在靈柩前,諾玫拉說。
“要記得在夜空界幫我們跟女神問好,媽媽。”優琪拉說。
她們都在莎克希爾的幫助下撫摸了蘇玫的臉龐。
盡管感覺到皮膚異感,但她們沒有再說什么。
看見賓達爾全然無神地坐在靈柩邊上,兩位公主小跑到他的身邊,小聲地安慰他。
侍官取來椅子給她們坐在賓達爾的旁邊。
最后入場的是補了一會兒睡眠的艾妮卡。
艾妮卡從另一側踽踽走來,顯然也并沒怎么恢復精神,雙眼邊上是一圈深邃的黑暗,皮膚也因多日的奔波變得暗沉。
從發型和衣著上看,倒是有好好梳洗過,這讓莎克希爾的心疼得以減輕一分。
在所有人的目光當中,艾妮卡走到了靈柩之前,深深地埋下了頭。
當她抬起頭時,卻看見靈柩對面坐著的賓達爾和優琪拉,以及——諾玫拉。
她心中驟然大驚,神情一瞬慌亂,嘴巴微張,卻說不出話。
諾玫拉的表情只是冷冷清清,沒有太多悲傷,卻似有一絲慍怒。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艾妮卡忽然跌倒在地。
“艾妮卡!”莎克希爾連忙上前扶起她來,“你還沒休息好吧,還是先回去好好躺著吧。”
艾妮卡點點頭,在侍女攙扶下,沿著原路返回了。
宮中所有人都完成悼念之后,繆什塔、倫德、塔薩秋與莎克希爾商量著,由于王后逝世的消息已經在市井當中傳開了,或許他們應該給平民們一個機會一同悼念深受愛戴的王后。
賓達爾聽了他們的建議,僅僅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么。
當天下午,一場臨時舉辦的悼念儀式便在江心島廣場上舉行,塔薩秋安排了嚴密的保衛,平民們也不得離靈柩太近。
得知消息的洛凡居民幾乎家家戶戶都走了出來,來到江心島的人不計其數。無數的花朵與小物品作為獻禮,堆在靈柩旁邊,漸漸如山一樣高。
每一位來到靈柩前的平民都痛哭流涕。
很多人說,蘇玫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王后,命運將她饋贈給了洛凡人,卻又對洛凡人如此殘酷,在她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就帶走了她的生命。
他們相信她定會得到巡夜女神的歡喜,在夜空界中安享永遠的歡樂。
到了夜晚,前來悼念的平民依然絡繹不絕。
莎克希爾已經深感疲憊,然而她知道,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們去著手處理。
唯有她自己不能沉浸在漫如大海的悲傷之中。
她必須為自己贖罪。